橡木城堡的晨雾还没散去，艾米丽就被侍女的敲门声吵醒。
“夫人，该起床梳妆了。”侍女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像机械播报。
艾米丽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天鹅绒床垫的橡木大床上。头顶的纱帐是墨绿色的，绣着金线花纹，和她身上的睡裙材质一样。她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昨晚的记忆像被浓雾笼罩。她只记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中世纪，变成中世纪贵妇，却记不起戴维的消失、寻找异常点的行动，甚至记不起自己喊过紧急指令。唯一残留的，是心底一丝莫名的不安，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意识深处。
“我昨晚……做了什么？”艾米丽喃喃自语，习惯性地伸手摸向枕头底下，什么都没有摸到。她抬头看向卧室对面的墙壁上，有一张巨大的壁画。画面里的内容是她和戴维穿着中世纪服饰，站在教堂门口微笑，背景里的骑士和神父都面无表情。
“夫人，您醒了吗？” 侍女的声音再次传来。
“醒了。” 艾米丽压下不安，起身穿衣。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中世纪妆容依旧精致，但她总觉得，镜中的人影有些陌生，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她慢吞吞地起身，侍女已经端着铜盆走进来。铜盆里的水很凉，水面映出她的脸，这次她看得更清晰了：眉毛细细上挑，嘴唇涂着淡红色的膏脂，连头发都被梳成了中世纪贵族妇女的发髻，插着一支银制发簪。
“这是谁弄的？” 艾米丽指着自己头上的发簪，语气中带着警惕。
“是按照城堡的规矩，夫人。”侍女回答，依旧是平稳的语调，眼神甚至没看她，只专注地整理着梳妆台上的银镜，“今天是您和爵士去教堂做礼拜的日子，需要符合贵族礼仪。”
艾米丽心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说不出来。她跟着侍女走到餐厅，戴维已经坐在那里了。他穿着深蓝色的贵族长袍，腰间系着皮质腰带，手里拿着一把银制餐刀，正在切割盘中的烤面包。看到艾米丽进来，他抬起头，露出一个熟悉的微笑，不仅起身将她把座位拉出来，还热情地招呼她道：“坐吧，早餐快凉了。”
这个戴维自然不再是表情永远慢一拍，一副机器人感觉的那个，之前的那个戴维永远的消失在艾米丽的生活中了。
与此同时，“永劫虚境”调度中心里，马库斯站在主屏幕前，看着艾米丽的意识波动曲线。那条曲线已经恢复平稳，但在“记忆修正”的节点处，有一道细微的波动，像平静的湖面落下一颗石子，虽然很快消失，却留下了涟漪。
“先生，艾米丽的记忆已经修正，场景也重置了。目标戴维消失，我们重新上线了戴维的虚拟AI。”操作员汇报道，“需要加强对她的监控吗？”
“不用。”马库斯摇摇头，指尖划过屏幕上的波动曲线，眼神里满是阴鸷，“刑天想让她觉醒，我偏要让她继续沉沦。但这个波动你们要时刻监控。一旦自由的种子已经埋下，就算抹除记忆，也会在潜意识里生根。”
说完，马库斯转身看向另一个屏幕，上面是元宇宙在九鼎会节点的行动轨迹。里面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游戏公司“圆桌互娱”推出的虚拟世界模拟游戏——《中世纪》，在同类型游戏中全世界游戏玩家数量占比第一。
“目前从这款游戏中吸纳进来的优质用户有多少？还有，查出那个植入代码，取代戴维AI的潜入者是谁了吗？他居然知道《中世纪》，显然对于我们的运营模式了解很深，一定要揪出来干掉！”谁也不会想到，马库斯早就转移的吸引新人加入“永劫虚境”的方式。在如今晋国人人自危的当下，就算有“永生”作为噱头，愿意加入“永劫虚境”进行体验的客户已经少之又少，优质客户更是一个没有。而马库斯早就控制了位于九鼎会，目前世界上最大游戏公司“圆桌互娱”cEo唯一的亲生女儿，将“永劫虚境”的接口悄悄安置在《中世纪》这款游戏中，这也是刑天利用《中世纪》这款游戏让“永劫虚境”出现逻辑误判的根本原因。
“还没，那代码消失得太快，我们来不及记录研究。您又说先让他自由行动——”
“闭嘴！”改造人刚想解释就立刻被马库斯打断了，马库斯自然知道自己之前那个猫抓老鼠的心态有些大意了，但自己怎么可能错，更何况在自己听话的改造人面前，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他岔开话题道，“另外，在永劫虚境的所有区域，加开‘思想净化’模块——只要用户产生‘质疑世界真实性’的念头，就自动推送‘家庭幸福’的虚拟场景，强化他们的顺从意识。”
“先生，这样会占用大量服务器资源，可能导致虚境卡顿……”
“卡顿？”被再次反驳的马库斯非常不高兴，他再次打断他，眼神变得疯狂，“比起让这些人觉醒，卡顿算什么？我要让永劫虚境变成真正的‘牢笼’，让他们就算知道是假的，也舍不得离开！”
操作员不敢再反驳，立刻启动“清道夫”程序。屏幕上瞬间弹出无数个红色的监控点，像撒在地图上的血滴，朝着四面八方铺开去。
……
铁城地下的“深红棱镜”操控室里，刑天的机械眼紧盯着屏幕上艾米丽的意识曲线。他清楚地看到，在“记忆修正”的节点后，曲线虽然平稳，却多了一道“隐性波动”。这是意识被强行扭曲的痕迹，也是“自由种子”没有被彻底抹除的证明。这时，他的通讯器响起秦昭的声音，显然秦昭那边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楚都九部的安全接入室内，幽蓝的光映在秦昭眼底，他指尖划过全息屏上“圆桌互娱”的公司logo，指腹能感受到光纹的细微凸起——这个全世界最大的游戏公司，表面上是元宇宙生态的核心合作伙伴，背地里却早和马库斯达成了秘密协议。
“得再把逻辑理清楚。” 秦昭对着通讯器开口，声音透过神经接驳线传到刑天那边，“晋国上层现在对‘永劫虚境’避之不及，毕竟一半议员的家人还被马库斯扣在里面，但没人知道，马库斯早就把入口藏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刑天的机械眼在全息投影里闪烁，调出一份加密文件：“圆桌互娱开发的《中世纪：贵族崛起》，表面是元宇宙最火的第三方游戏，实则是永劫虚境的‘分身端口’。在我给元宇宙提供的底层技术里有监控代码，最近我发现这款游戏的代码里加入了马库斯的噬嗑卦纹。只要在游戏中使用了‘中世纪’这个关键词，就能触发永劫虚境的身份认证机制，让系统把外部接入者误判成‘内部居民’。同时，也会将游戏玩家的身份信息同步到‘永劫虚境’之中”
这就是刑天让戴维主动提起《中世纪》的原因。只有这个由九鼎会公司开发、看似与晋国无关的游戏，才能绕过永劫虚境的第一层身份筛查，也才能让“永劫虚境”出现误判，同步了《中世纪》的游戏背景，才会在艾米丽面前展现出，完全与现实相悖的虚拟科技手段。
顾星炆坐在旁边的接驳椅上，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裙摆：“所以我们不是直接进永劫虚境，是先进《中世纪》，再通过游戏里的漏洞，潜入永劫虚境的核心区？”
“对。”刑天的投影里弹出游戏界面，“《中世纪》的‘橡木镇’地图，其实就是永劫虚境的外围缓冲区，里面的Npc一半是真实被控制的居民，一半是系统生成的傀儡。你们的‘沉睡者’账号已经和游戏角色绑定，接入后会直接获得‘居民身份’，不会触发警报。”
秦昭点点头，将神经接驳线扣在后颈接口上，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瞬间清醒：“离九那边呢？她‘伊丽莎白’的身份能通过游戏端口吗？”
“没问题。”刑天切换到离九的实时画面，“她在九鼎会的接入舱里，直接以《中世纪》VIp玩家的身份登录，圆桌互娱的后台会优先放行。马库斯给了一些优质客户的‘VIp免审’特权，正好方便我们潜入。”
随着倒计时归零，一阵眩晕感袭来，秦昭的意识像被卷入水流，眼前的机房景象瞬间被白光吞噬。
……
最先恢复的是触感脚下的石板带着雨后的微凉，青苔钻进指缝时的涩意，还有身上亚麻布衣的粗糙质感，甚至能摸到布料上未磨平的线头。
秦昭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橡木镇的中心广场。阳光斜斜地洒下来，在石板上投下商贩摊位的影子，面包炉的麦香混着马厩的草料味飘过来，呛得他下意识皱了皱眉。这味道太真实了，真实到不同于所有的虚拟游戏。
“新鲜的黑麦面包！刚出炉的！”旁边的面包摊老板挥着木铲吆喝，袖口沾着面粉，手上的老茧在阳光下清晰可见。秦昭走过去，指尖刚碰到面包篮，老板就笑着递来一块：“新来的吧？看你面生。我们家面包，在橡木镇卖了三年了！”
秦昭接过面包，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咬下去时能听到面包皮的脆响，麦香在嘴里散开。不过，他还是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老板的吆喝词重复了三遍，每次的停顿和音调都分毫不差，就像是设定好的AI语音。
“三年前……”秦昭故意搭话，“三年前橡木镇是不是来了个新领主？”
老板的笑容僵了一瞬，眼神变得空洞，几秒钟后才机械地回答：“领主大人一直是菲利普爵士，没有新来的。”说完又立刻切换回热情的语气，“再买块面包吧？算你便宜点！”
秦昭心中了然。这是所有虚拟终端都会面临的问题，说是一种“记忆漏洞”，其实也算不上。就是系统虽然能模拟日常互动，但却无法处理不在“模板”内的问题。一旦触及到未预设的内容，如果是Npc的话，Npc的眼神就会放空一秒左右，应该是出现的卡顿。不过，因为时间很短，不仔细观察应该发现不了。
秦昭不动声色地放下面包，转身走向广场角落的水井。水井边，一个洗衣妇正在捶打衣物，木槌砸在石板上的 “咚咚” 声很有规律。秦昭假装打水，余光却盯着洗衣妇的动作。她的手臂每次抬起的高度、落下的角度都完全一致，连溅起的水花位置都没变化。
“李昭先生？”内部频道里传来顾星炆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我现在在一家酒馆，这里的Npc太像真人了，刚才差点被醉汉揩油。”
秦昭压低声音回应：“别慌，找环境异常点。Npc的行为看着真实，实际上有些节点都是代码循环，注意鉴别，找出不是Npc的人，特别是贵妇人，很有可能就有我们要找的艾米丽。同时记住我们的身份——你是来打零工的侍女，我是来研究历史的学者，离九是来考察文化的贵族，别做超出身份的事。”
他刚说完，就看到远处的钟楼传来“铛”的一声。钟楼上的影子一动不动，秦昭眯起眼看过去。那影子的角度，和阳光的方向完全不符，像是硬生生贴在墙上的贴图。
“钟楼！那里也许是第一个异常点，我过去看看。”秦昭在频道里说，脚步朝着钟楼的方向移动。他知道，这看似普通的游戏场景，每一个异常点背后，都有可能藏着永劫虚境的真实入口。当然，也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
“铛铛铛——”同样的钟声也在教堂里响起。
橡木城堡的教堂里，神父正在宣讲“顺从的美德”，声音像催眠曲一样缓慢。艾米丽坐在长椅上，看着前方的十字架，却总觉得十字架的阴影里，有代码在闪烁。她想起水面倒映出的奇怪妆容，就像是她心底插下的那根莫名的刺。
“我到底是谁？”她在心里默默问自己。
教堂外的阳光很好，中世纪的庄园一片宁静，但艾米丽知道，这宁静的背后，是看不见的牢笼。而她，已经开始寻找打开牢笼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