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星冉的指尖还沾着仓库墙角的灰尘，掌心却沁出一层冷汗。她盯着斜前方那个穿卡其色工装的女人，视线在对方握枪的右手腕上停顿了半秒——林薇的食指始终搭在扳机护圈外，按照“世界线观测者”能力看到的未来，这个姿势会保持三分钟，直到仓库东侧的铁门被撞开，警方的突袭才会逼得她扣动扳机。
“把手机放下，别耍花样。”林薇的声音裹着仓库存货的霉味飘过来，她另一只手抓着个穿校服的女孩，女孩的辫子乱了，脸颊上还印着个红手印，显然刚才挣扎过。仓库正中央支着个画架，画布上是半幅未完成的肖像，颜料管散落在脚边，其中一管钛白颜料被踩得扁扁的，油彩浸黑了地面。
裴星冉慢慢把手机放在身边的木箱上，指节故意在箱沿的搪瓷颜料瓶上擦了下。她的心跳得飞快，观测到的未来像电影画面在脑海里重复：三分钟后，老陈会带着队员从东侧突入，林薇受惊之下会朝天花板开枪，之后被狙击手牵制。但现在女孩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紫，刚才林薇掐她脖子的力道比观测中重了些，再等三分钟，这孩子可能撑不住。
“林姐，你画得真好。”裴星冉刻意放轻声音，脚步慢慢挪向画架，“这肖像画的是你女儿吧？眼睛像极了——”
“少废话！”林薇突然提高声调，握枪的手猛地抬起，枪口直指裴星冉的胸口，“再过来一步我就开枪！”
女孩趁机吸了口凉气，发出细碎的呜咽声。裴星冉立刻顿住脚，视线扫过脚边那管打开的赭石色颜料——就是它，刚才观测时，这管颜料好好地立在画架旁。她深吸一口气，突然向前踉跄了一下，身体故意撞向画架的同时，右手精准地勾住了那管颜料的管口。
“哐当！”
搪瓷颜料瓶先砸在水泥地上，碎裂的瓷片溅起时，赭石色的颜料刚好从管里喷涌而出，大半都泼在了林薇的工装裤上，剩下的顺着画架流下来，在那幅肖像画的脸颊上拖出一道丑陋的褐痕。
“你疯了！”林薇惊怒交加，下意识地松开抓着女孩的手，弯腰去擦裤子上的颜料，“这是我最后一支赭石！我要画完它的——”
裴星冉趁机扑过去拉女孩，刚碰到孩子的胳膊，就听见林薇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喷嚏，打得她直不起腰，握枪的手也开始发抖。
“糟了。”裴星冉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观测未来里从未出现的画面。她记得林薇的档案里没写过敏史，可眼前的人已经开始揉鼻子，眼睛也红得像兔子，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是颜料……你故意的！”林薇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全是血丝，她一把抹掉鼻子下面的清水，枪口再次对准裴星冉，这次食指直接扣在了扳机上，“你知道我对松节油过敏是不是？想让我打喷嚏时走火？”
裴星冉瞬间僵在原地，她真不知道颜料里有松节油成分。刚才只想着打翻颜料能拖延时间，哪怕让林薇分神一秒，也能给女孩争取逃生机会，可怎么会触发过敏？
“林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
“闭嘴！”林薇又是一个喷嚏，这次打喷嚏时手指不受控制地往下压了半分。“砰！”枪声在封闭的仓库里炸开，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裴星冉反应极快，拉着女孩往旁边的木箱后一滚，子弹擦着她的肩膀打在木箱上，木屑溅了她一脸。
女孩吓得浑身发抖，死死抱住裴星冉的胳膊，牙齿打颤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裴星冉拍了拍她的背，探头往木箱外看，只见林薇正捂着鼻子往后退，枪还举着，可视线已经有些模糊，脚步也不稳了。
“别过来……谁都别过来！”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刚才那一枪显然也吓了她自己，“我只是想画完这幅画，我女儿明天就过生日了，她最喜欢我画的肖像……”
裴星冉这才注意到，画架上的肖像虽然只画了一半，但眉眼间确实和被劫持的女孩有几分相似。她放缓声音：“林姐，我知道你想给女儿送礼物，可你这样会吓到她的。你看她吓得都哭了，咱们把枪放下，好好说行不行？”
“好好说？”林薇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全是绝望，“当年我老公出事，谁跟我好好说过？那些人把他的工程款卷走，逼得他从楼上跳下来，我去要说法，他们把我打出来！现在连画画的颜料都要跟我作对！”
她说话时又开始打喷嚏，这次打得更凶，身体晃了晃，枪掉在了地上。裴星冉刚想趁机冲过去，就见林薇突然弯腰去捡枪，同时脚腕不小心踩在刚才泼洒的颜料上，整个人往前一滑，重重摔在画架上。
“哗啦——”画架倒在地上，那幅未完成的肖像被压在最下面，画布撕裂的声音格外刺耳。林薇趴在地上，看着画布的碎片，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爬起来就往裴星冉这边扑：“我要杀了你！你毁了我的画！”
裴星冉把女孩往木箱缝隙里一塞，起身迎上去。她知道林薇现在过敏严重，体力已经透支，果然刚交上手就感觉到对方的力道很虚。裴星冉扣住林薇的手腕，顺势往旁边一拧，林薇痛得叫了一声，身体失去平衡，再次摔在地上。
就在这时，仓库东侧的铁门被猛地撞开，老陈带着队员冲进来，几束强光手电照在林薇身上：“不许动！警察！”
林薇趴在地上，看着冲进来的警察，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晚了……什么都晚了……画毁了，我女儿的生日礼物没了……”
两名警察上前把林薇架起来，她还在不停地打喷嚏，鼻子和眼睛红得吓人。老陈走到裴星冉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吧？刚才的枪声吓了我们一跳，本来还想按原计划突袭，听见枪响就赶紧冲进来了。”
裴星冉摇摇头，视线落在地上的颜料和画布碎片上，心里一阵发沉。她刚才观测到的未来里，根本没有颜料泼洒、过敏、提前开枪这些事，林薇虽然会反抗，但最终会被顺利制服，那幅画也能保住。可就因为她想改变一个小细节，想提前救走女孩，反而引发了一连串的意外，不仅让女孩受了惊吓，还毁了林薇最看重的画。
“星冉，发什么呆呢？”老陈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赶紧带那孩子去做个检查，刚才枪声那么近，别吓出心理阴影。”
裴星冉点点头，走过去把女孩从木箱缝隙里抱出来。女孩的脸还是白的，但已经不哭了，小手紧紧抓着裴星冉的衣服：“姐姐，那个阿姨为什么要哭啊？”
“因为她很看重那幅画。”裴星冉摸了摸女孩的头，声音有些沙哑。她抬头看向被警察押出去的林薇，对方正回头往仓库里看，眼神里全是绝望和不甘。
走出仓库时，阳光有些刺眼，裴星冉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那里还留着子弹擦过的灼热感。刚才如果她反应慢半秒，或者林薇打喷嚏时手指再往下压一点，现在倒下的就是她了。
“姐姐，你的手在流血。”女孩突然指着她的掌心说。裴星冉低头一看，刚才扑过去救女孩时，手掌被木箱上的钉子划了道口子，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滴。她刚才一直紧绷着神经，居然没感觉到疼。
“没事，小伤口。”裴星冉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简单擦了擦伤口。老陈走过来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先擦擦，等下让队医处理一下。对了，刚才你怎么突然打翻颜料了？我看监控里你像是故意的。”
裴星冉拿着矿泉水的手顿了顿，没有说出“世界线观测者”的能力，只是含糊道：“我想分散她的注意力，救那个孩子。”
“可你这招太险了。”老陈皱了皱眉，“幸好她过敏了，要是没过敏，刚才那一枪可能就打在你身上了。以后别这么冲动，咱们是警察，得讲战术，不能靠赌。”
裴星冉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知道老陈说得对，但她更清楚，真正危险的不是冲动，而是她那看似能改变未来的能力。她一直以为自己能通过观测未来规避风险，甚至能通过改变小细节让事情变得更好，可这次的事让她明白，未来就像一张精密的网，每一个细节都是网中的节点，哪怕只是动了一个节点，整张网都会变形，而变形后的结果，往往比原来更糟。
队医给她处理伤口时，她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刚才观测未来的画面和现实中的场景在脑海里交织出现，颜料泼洒的声音、枪声、林薇的喷嚏声、画布撕裂的声音……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上。
“裴警官，你是不是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白？”队医一边给她缠纱布，一边问道。
“没事，可能刚才有点累。”裴星冉勉强笑了笑。她抬头看向窗外，仓库门口，警察正在收拾现场，那管泼洒的赭石颜料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褐色，像一道无法抹去的印记。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局里打来的。她接起电话，刚听了几句，脸色就变了。电话里说，林薇的女儿其实早就不在了，三年前因为一场重病去世，林薇因为打击太大，精神出现了问题，这次劫持的女孩，只是和她女儿长得很像。
挂了电话，裴星冉愣了很久。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林薇会对那幅画那么执着，为什么在画被毁后会那么绝望。如果她没有打翻那管颜料，没有触发过敏，那幅画或许能成为林薇最后的精神寄托，哪怕她被逮捕，心里至少还留着一点念想。可现在，她亲手毁了林薇最后的念想。
夕阳西下，裴星冉站在警局的走廊里，看着窗外的晚霞。她抬手摸了摸眉心，那里还残留着观测未来时的刺痛感。她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恐惧，原来强行改变未来，从来都不是拯救，而是破坏。而那些因为破坏而产生的后果，往往比最初的危险，更让人难以承受。
这时，老陈走了过来，递给她一份文件：“林薇的精神鉴定报告出来了，确诊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伴精神分裂。局里决定对她做强制医疗，不追究刑事责任了。”
裴星冉接过文件，翻到最后一页，鉴定结果下面盖着鲜红的公章。她的手指在公章上轻轻摩挲着，心里五味杂陈。她救了那个女孩，却毁了一个精神病人最后的精神支柱；她想改变一个小细节，却引发了一连串无法挽回的后果。
“对了，那个被劫持的女孩，她父母来接她了，说要谢谢你。”老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裴星冉点点头，跟着老陈走到大厅。女孩正被父母抱在怀里，看到她，立刻从父母怀里探出头：“姐姐！”
裴星冉走过去，摸了摸女孩的头：“以后要注意安全，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
女孩的母亲拉着她的手，不停地道谢：“真是太谢谢你了，裴警官，如果不是你，我们家孩子不知道会怎么样。”
裴星冉勉强笑了笑，看着一家三口离开的背影，心里却没有一丝成就感，只有沉甸甸的愧疚。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缠着纱布的手掌，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比伤口更痛的，是心里的那份认知——有些未来，或许根本不该被改变。
晚上回到家，裴星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再次尝试使用“世界线观测者”的能力。她想看看，如果自己没有打翻那管颜料，事情会是什么样。画面里，林薇被顺利逮捕，那幅画被当作证物保存起来，后来林薇在医院接受治疗时，医生把画拿给她看，她的情绪稳定了很多，治疗效果也很好。
看着画面里林薇抱着画流泪的样子，裴星冉关掉了能力。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她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抱住膝盖。她第一次意识到，“世界线观测者”的能力，或许不是让她去改变未来，而是让她学会接受未来，学会在既定的轨迹里，找到最稳妥的解决方式。
可如果下次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有一个人需要她救，而观测到的未来里那个人会受伤，她还能眼睁睁看着吗？裴星冉不知道答案。她只知道，今晚过后，她再也不敢轻易动用这个能力去改变任何细节了。因为她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被打翻的“颜料瓶”，会引发怎样更可怕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