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黑衣的陈大山与众人抱拳作别,指尖刚触到马缰,胯下黑马便不安地刨着蹄子。
他翻身上马时,腰间弯刀撞在马鞍铁环上,当啷一声脆响。
“诸位留步,陈某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他已猛夹马腹,黑马箭一般窜出,卷起的尘土扑了送行众人一脸。
一路向西,陈大山只盯着前方官道,脑子里全是月阔察儿嘱咐的“文陆遗书”。
据说那册子藏着文家先辈治军要义,若落入乱党之手,朝廷在江南的防线便岌岌可危。
他每隔三十里就换一匹驿马,递出令牌时手指都在发紧。
某次换马,驿卒慢了半步,他竟伸手将人拎到马前,沉声道:“耽误了大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待新马备好,他跃上马背的瞬间,靴底沾着的旧马鬃还在往下掉,马蹄早已踏得路面咚咚响。
这日午后,白鹭洲书院的朱漆大门吱呀开了半扇,门房老张头刚探出头,就被两道身影挤得踉跄后退。
走在前头的李天书身着青布长衫,手里摇着的折扇却没扇风,反倒用扇柄指着老张头:“快去通禀文峰院长,郑州大院李天书、李天本,特来拜会。”
跟在后面的李天本模样与兄长一模一样,只是腰间多了柄短刀,他踹了踹门后的石墩:“别磨磨蹭蹭,我们是来拿文陆遗书的。”
老张头慌慌张张跑到后院时,文峰院长正领着学生在晒书。
他手里捧着本线装书,闻言只是抬了抬眼:“什么遗书?
文家祖辈留下的典籍倒有不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李天书已大步走进院,折扇“啪”地合上,指着晒书架上的书册:“文院长就别装糊涂了。
江湖上都在传,文陆遗书藏在书院,那可是文家先祖平定江南时留下的兵策,你能不知情?”
李天本也凑上前,伸手就要去翻最上层的书:“我们兄弟俩从郑州赶过来,路上换了六匹快马,总不能让我们白跑一趟。”
文峰院长说道:“李大人,书院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不是藏兵书的武库。”
他从晒书架上抽出一本《论语》,翻开其中一页,“你们看,这里只讲‘仁政’,不讲‘兵法’。
若真有什么遗书,文家子孙怎会藏着掖着?”
李天书盯着书页,眉头皱成一团:“可朝廷那边也有风闻,说有人见过遗书抄本。
文院长,你是文家后人,总该知道先祖遗物的去向吧?”
“先祖留下的最贵重遗物,是这满院的书,还有‘读书救国’的祖训。”文峰院长将书放回原位,
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若是为了兵书而来,二位还是请回吧。
书院容不得人翻箱倒柜。”
李天本突然冷笑一声,伸手摸向腰间短刀:“文院长这是要硬拦?”
“不敢拦,只是书院有规矩。”文峰院长后退半步,对着厢房喊了一声,“阿明,给二位先生上茶。”
从厢房跑出来的少年阿明端着茶盘,刚要递茶,李天本却一把挥开,茶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谁要喝你的茶!”他上前一步,逼近文峰院长,“今天你要么交出遗书,要么我们就自己搜!”
文峰院长面色不变,只是沉声道:“书院三百学生,皆是吉安的书香子弟。
你们要搜,得先问过他们。”
话音刚落,厢房里、走廊上陆续走出几十个手持书卷的少年,虽都是文弱书生,却齐刷刷地站成一排,挡住了晒书架。
李天书见状,伸手拉住弟弟:“本弟,别冲动。”
他转向文峰院长,语气缓和了些,“文院长,我们并非要为难书院,只是这遗书关系重大,若是落入乱匪之手,遭殃的可是百姓。
你若真不知情,可否让我们在书院各处看看?
就当是帮朝廷分忧。”
文峰院长摇头:“书院禁地颇多,藏书阁更是文家历代心血,岂能容外人随意进出?”
他指着院门口,“二位若是不信,可去吉安府衙打听,官府上个月刚派人来查过,结果不也一样?”
李天本还想争辩,却被李天书拽了一把。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六匹骏马齐刷刷停在门口,为首的陈大山翻身下马,黑色披风还在飘动,他一眼就瞥见了院内的李氏兄弟。
“李院长,”陈大山大步走进来,声音洪亮,“你不好好在郑州大院教徒弟,跑到吉安来凑什么热闹?”
李天书转过身,拱手笑道:“陈将军,你这一身黑衣,骑着快马,不也奔着白鹭洲书院来了?
总不会是来跟学生们讨教四书五经吧?”
陈大山走到两人面前,目光扫过地上的碎茶碗,又看向文峰院长:“文院长,这二位没在书院闹事吧?”
文峰院长摆了摆手,脸上露出笑意:“都是客,只是有些误会罢了。”
他侧身做出请的手势,“三位既然来了,不如先到前堂喝杯茶,有话慢慢说。”
陈大山摸了摸肚子,突然笑了:“也好,赶了三天路,喉咙都快冒烟了。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敢在书院动手,休怪陈某的弯刀不客气。”
李天本哼了一声,却被李天书拉了一下。
三人跟着文峰院长往前行,陈大山的五个下属则守在院门口,其中一人还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丢进墙角的垃圾桶里。
前堂内,八仙桌上早已摆好茶具。
文峰院长亲自泡茶,沸水注入茶壶时,水汽氤氲。
陈大山刚坐下,就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咂咂嘴:“文院长,你这茶不错,比军营里的糙茶强多了。”
李天书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说:“陈将军,你也是为了文陆遗书来的吧?
实不相瞒,我们兄弟俩听说遗书藏在书院,特意来确认一番。”
陈大山放下茶杯,手指敲了敲桌面:“朝廷早就派人查过,没找到什么遗书。
我这次来,是奉了月阔察儿大人之命,看看是不是有乱党混进书院捣乱。
最近江湖上不太平,你们郑州大院消息灵通,就没听到些别的风声?”
李天本插了一句:“风声倒是不少,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遗书被文家偷偷运走了,还有人说早就被烧毁了。
可依我看,说不定就藏在藏书阁的某个角落,文院长只是不肯承认。”
文峰院长将泡好的茶递到三人面前,轻声道:“藏书阁的钥匙,我随身携带,里面的每一本书,我都能说出名字和位置。
若是真有遗书,我怎会隐瞒?”
他顿了顿,看向三人,“三位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是军中人士,应当明白‘以讹传讹’的道理。
一件事传得越广,离真相就越远。”
陈大山挑了挑眉:“文院长这话倒是在理。
不过月大人说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毕竟那遗书若是真的,对朝廷、对百姓都至关重要。”
李天书点点头:“我兄弟俩也是这个心思。
不是怀疑文院长,只是想确认清楚,免得日后真出了乱子,大家都不好交代。”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身着锦袍的汉子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随从。
“好热闹啊!文院长,没想到你这书院里,竟聚了这么多贵客。”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来人身形魁梧,脸上留着络腮胡,正是江浙左丞相达识帖睦迩的家将普贤奴。
陈大山站起身,抱拳笑道:“普兄,你怎么也来了?
难道也是为了那本遗书?”
普贤奴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一杯茶一饮而尽,
抹了抹嘴:“可不是嘛!
我在江浙听说遗书藏在白鹭洲书院,立马就赶来了。
路上还遇到几个江湖毛贼,说要抢在我前面找到遗书,被我教训了一顿。”
他看向文峰院长,“文院长,你可得给我们个准话,到底有没有那本遗书?
要是有,咱们商量着来;
要是没有,也别让大家白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