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年关的脚步近得仿佛能听见它的呼吸。杨家村家家户户飘出油炸食物的浓香，与清扫院落的尘土气息混杂在一起，构成独特的年节味道。
陆家主宅的院子里，铁蛋和石墩正抬着一筐刚炸好的麻花往屋里送，金黄的麻花散发着诱人的甜香。赵素芬在灶台前忙着炸丸子，油锅里滋滋作响，肉香四溢。陆母站在一旁指点着：“火候再小些，别炸老了。”
“知道啦娘。”赵素芬应着，手下动作更加仔细。她悄悄看了眼婆婆，发现陆母的目光不时飘向院门口，手里捏着的围裙角被无意识地揉搓着。
这时，院门被推开，陆建军一手提着两条肥鱼，另一只手小心地护在苏念棠身侧走了进来。
“爹，娘，大嫂。”陆建军沉稳地打招呼，顺手将鱼递给迎上来的铁蛋，“拿去收拾了。”
苏念棠正要往厨房走，却被陆建军轻轻拉住：“你坐着歇会儿，我去帮忙。”说着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在堂屋的椅子上，自己转身进了厨房。
赵素芬看得直咂舌，压低声音对陆母说：“娘您看，三弟这是把念棠当瓷娃娃护着呢。”
陆母哼了一声，嘴角却不自觉地弯了弯：“他愿意疼媳妇是好事。”说着看了眼苏念棠微微泛红的脸颊，又补了句，“念棠也值得。”
这话声音不大，却让堂屋里的苏念棠听得真切，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
厨房里，陆建军挽起袖子，利落地接过赵素芬手里的漏勺：“大嫂歇会儿，我来。”
赵素芬乐得清闲，退到一旁看着这个往日里不苟言笑的三弟熟练地翻动着锅里的丸子，忍不住打趣：“建军这手艺见长啊，在部队还学做饭了？”
“想着回来能帮上忙。”陆建军头也不抬，专注地盯着油锅，“念棠一个人太辛苦。”
这话说得自然，却让赵素芬和门口的陆母都愣了一下。从前的陆建军，何曾说过这样体贴的话？
村头那间小院里，陆建民正对着水缸里的倒影整理衣领。招娣穿着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的小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那朵粉色绒花在灰扑扑的院子里格外显眼。
“爹，好看吗？”招娣怯生生地问，小手不停摸着头上的绒花。
陆建民转过身，仔细端详着女儿，喉结滚动了一下，哑声道：“好看。”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提起早就准备好的猪头肉和一小袋自己晒的干蘑菇——那是他趁着入冬前上山采的，一直舍不得吃。
“走吧。”他朝招娣伸出手，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招娣立刻紧紧握住爹爹粗糙的大手，小脸上绽放出明亮的光彩。
此时的“苏记”铺子前，人来人往格外热闹。钱寡妇和赵家媳妇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都带着笑。
“听说陆三哥回来了？可真会挑时候！”
“那是，年关正是用人的时候，回来得正好！”
熟客们一边挑选年货，一边议论着。有几个婆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村头那个……今晚也要去陆家吃饭？”
“真的？陆家老太太能答应？”
“不答应能怎样？建军都回来了，总不能把亲哥哥关在门外……”
这些议论声飘进钱寡妇耳中，她不动声色地提高了嗓门：“咱们念棠心善，建军也是个明事理的。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这话说得巧妙，既维护了主家，又点明了态度，那几个婆娘讪讪地闭了嘴。
午后，苏念棠趁着空闲进入空间。灵泉边的作物长势喜人，她小心采摘了些特别水灵的蔬菜，又取了些优化过的调料，准备用在年夜饭上。退出空间时，她特意留意了一下周围的动静——周记的人这两天异常安静，反倒让她有些不安。
傍晚时分，陆家主宅里灯火通明。堂屋的大桌上已经摆了好几道凉菜：晶莹剔透的肉皮冻、酱红色的卤味拼盘、翠绿的凉拌菠菜。厨房里，陆母正在指挥着最后几道热菜的制作。
赵素芬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小声对正在切菜的陆建军说：“建军，一会儿你二哥来了，你多照应着些。”
陆建军手中的菜刀顿了顿，沉稳地点头：“我知道。”
这时，院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陆建民牵着招娣，僵硬地站在院门外。他手里提着的猪头肉和干蘑菇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寒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招娣紧张地攥着爹爹的手，小脸煞白。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陆建军放下菜刀，大步走到院门口：“二哥，来了就进来吧，外面冷。”
他自然地接过陆建民手里的东西，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招娣的头：“招娣今天真漂亮。”
这一句话，像是打破了某种魔咒。陆建民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牵着招娣迈过了那道他多年未敢跨越的门槛。
陆母站在厨房门口，目光复杂地看着二儿子。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厨房。但这个默许的态度，已经让陆建民红了眼眶。
晚饭时，气氛起初还有些凝滞。陆建民低着头，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招娣小口小口地吃着饭，不敢夹远处的菜。
苏念棠看在眼里，主动给招娣夹了块鸡肉：“多吃点，正在长身体呢。”
小明远有样学样，也笨拙地给招娣夹了块丸子：“姐姐吃！”
孩子们天真无邪的举动，让桌上的气氛轻松了不少。陆建军适时地给二哥倒了杯酒：“二哥，尝尝这个，念棠自己酿的米酒。”
陆建民受宠若惊地接过，手微微发抖。
酒过三巡，陆建民终于鼓起勇气，夹了一筷子自己带来的猪头肉放到陆母碗里：“娘，您尝尝……我按念棠给的方子做的。”
陆母看着碗里酱色浓郁的肉，沉默片刻，夹起来尝了一口，淡淡道：“还行。”
就这简单的两个字，让陆建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他急忙低下头，猛扒了几口饭掩饰情绪。
这顿年夜饭，就在这种微妙而逐渐缓和的气氛中进行着。没有人提起过往的不快，大家都默契地把注意力放在眼前这难得的团聚上。
而此时，青石镇周记粮行的后堂里，周老板正对着几个手下大发雷霆：
“一群废物！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
“老板，不是我们不尽心，是那陆建军看得太紧，还有村里人……”
“够了！”周老板猛地一拍桌子，眼中闪过狠毒的光，“既然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去，把王老五叫来！”
夜色渐深，陆家的团圆饭也接近尾声。赵素芬带着孩子们收拾碗筷，苏念棠要帮忙，却被陆建军轻轻按住：“你今天累了一天，坐着歇会儿。”
他的体贴让苏念棠心里甜甜的，却也没真闲着，起身帮着整理桌子。
陆建民喝得有些多了，红着眼眶对陆建军说：“老三，二哥……二哥对不住你……”
“二哥，都过去了。”陆建军拍拍他的肩，“以后好好的就行。”
招娣靠在苏念棠身边，小声说：“三婶，今天是我过得最开心的年。”
看着孩子纯真的笑脸，苏念棠温柔地摸摸她的头：“以后每年都会这么开心的。”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钱寡妇惊慌的喊声：
“念棠！建军！不好了！铺子……铺子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