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廊下那堆新劈的引火柴,带着清晰的刀斧痕迹,在寒霜覆盖的清晨显得格外醒目。几个孩子出门时都好奇地踩了踩,明浩还试图抱起一根,小脸憋得通红也没能挪动。
“这柴劈得真结实。”他最后得出结论,带着点男孩对力量的天然崇拜。
灶房里,用这新柴生火,火苗窜得极快,噼啪作响,比往日那些枝桠杂乱的柴薪好烧许多。苏念棠蒸上新一批馒头,照例掺了些“木姜子”粉末,那独特的辛香随着蒸汽弥漫开来,将清晨的寒意驱散了几分。
将孩子们送到主宅时,陆母正拿着扫帚清扫院门口的薄霜,看见她来,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又落向她身后空着的双手——今日并没有像前两日那样,带着给招娣的额外吃食。
“娘。”苏念棠如常打招呼。
“嗯。”陆母应了一声,扫帚在地上划拉出沙沙的声响,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后院的柴……够烧一阵子了。”
苏念棠脚步微滞,随即如常道:“是,我省得。”
有些话,点到即止。婆媳二人心照不宣地略过了这个话题。孩子们已经欢呼着跑进院里去找奶奶藏起来的烤红薯,苏念棠转身赶往镇上。
“苏记”铺子今日的生意,似乎比前两日更淡了些。虽仍有熟客上门,但那种络绎不绝的景象明显冷却了。钱寡妇一边擦拭着柜台,一边忍不住低声抱怨:“镇口那老婆子的摊子,听说又降了一文钱,这不是成心搅和吗?”
赵家媳妇也忧心忡忡:“是啊,咱这酱菜用料实在,本钱就高,哪能跟她那样胡来?”
苏念棠清点着昨日试做的、未加“百里香”的几小坛新酱菜,闻言抬起头,神色平静:“降价是他们的路子,咱们走咱们的道。味道和口碑,不是靠便宜一两文就能立住的。”她揭开一个小坛的封口,一股酸冽中带着丝丝回甘的香气飘散出来,不同于“百里香”的冷冽,更偏向一种醇厚的发酵滋味。
这是她用普通白萝卜,尝试以米醋、少许糖和几种常见香料腌渍的新方子,取名“酸香萝卜”。另一坛则是用芥菜头加了豆豉和辣椒碎腌的“豉香芥丝”。
“赵嫂子,把这两样新酱菜切一小碟出来,今日来的老主顾,免费尝一点。”苏念棠吩咐道。
“哎,好!”赵家媳妇连忙应下,手脚麻利地准备起来。
果然,有熟客买了杂酱或馒头,见有新品试吃,都好奇地尝了尝。
“嗯?这萝卜味道不错,酸脆爽口,下饭肯定好!”
“芥丝也够味,这豆豉香,配粥绝了!”
反响竟出乎意料的好。虽然少了“百里香”那画龙点睛的独特清气,但这两款新酱菜凭借着扎实的调味和脆嫩的口感,也赢得了不少称赞,甚至有尝过的客人当即就要买上一些。
“今日只是试做,量少,明日正式推出,各位多多捧场。”苏念棠笑着解释,心中稍定。看来,摆脱对空间香料的过度依赖,开发普通食材的潜力,这条路是可行的。
午后,她让钱寡妇看着铺子,自己借口去买些针线,去了镇上的药铺。她将那块包着十枚铜钱的旧布拿出,假意询问掌柜是否收这种带着药味的旧钱,想探听一下那气味来源。
药铺掌柜捏起铜钱看了看,又嗅了嗅,皱着眉摇头:“这味道……有点像是处理药材时沾上的土腥和药渣气,但又混了点别的……说不准,像是阴沟淤泥混了草根的味道,不像是正经药材。这种钱,我们可不收。”
阴沟淤泥?草根?苏念棠心下更沉,道了谢,收起铜钱离开。这钱的来历,恐怕比想象的还要不堪。
怀着心事回到铺子,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略显尖锐的妇人声音。
“……大家都是街里街坊,你们‘苏记’如今生意做大了,也不能这么不讲情面吧?我家小子前几日在你家买了酱菜,回去就闹肚子,你们这吃食干不干净啊?”
苏念棠掀帘进去,只见一个穿着藏蓝棉袄、颧骨高耸的妇人正叉着腰,对着柜台后的钱寡妇嚷嚷。钱寡妇脸涨得通红,笨拙地解释着:“这位嫂子,话不能乱说,我们铺子的东西都是干干净净的,每天都卖光,从没出过问题……”
那妇人看见苏念棠进来,声音更高了些:“哟,掌柜的回来了?正好,你们这酱菜是不是有问题?可得给我们个说法!”
苏念棠目光扫过妇人,并不认识,她走到柜台前,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这位大姐,你说在我家买了酱菜吃坏了肚子,可有凭证?是哪一日买的?买的哪一种?剩下的酱菜可还留着?”
妇人眼神闪烁了一下,梗着脖子道:“就……就前几日买的,哪种不记得了,早吃完了!反正就是在你家买的!”
“前几日?”苏念棠微微挑眉,“我家铺子每日售卖的酱菜都有定数,卖完即止。不知大姐是哪一日来的?若真是我家吃食的问题,绝不会推诿。但若是有人蓄意污蔑……”她顿了顿,目光清凌凌地看向那妇人,“镇上的治安队,也不是摆设。”
妇人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气势弱了几分,嘴上却还不肯服软:“你……你吓唬谁呢!反正就是吃你家东西出的问题!大家评评理啊!”
这时,旁边一个常来的大娘看不过去,开口道:“张寡妇,你前几日不是一直在镇口那老婆子那儿买便宜酱菜吗?我亲眼看见的,怎么赖到苏娘子头上了?”
那张寡妇脸色一变,支吾了两句,狠狠瞪了苏念棠一眼,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走了。
铺子里短暂地安静下来,随即响起熟客们的议论。
“肯定是那边搞的鬼!看苏娘子生意好,就来泼脏水!”
“真是缺德!以后可不敢去镇口那边买了!”
苏念棠对着众人笑了笑,安抚道:“多谢各位乡亲明鉴。清者自清,我们‘苏记’的吃食,大家放心。”她心中却明镜似的,这拙劣的污蔑,恐怕只是个开始。背后的手,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傍晚时分,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块脏了的旧布。苏念棠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村里,心情比天色更沉几分。接孩子时,陆母似乎看出她神色不豫,破天荒地多问了一句:“镇上……不顺?”
苏念棠勉强笑了笑:“没事,娘,就是有点累。”
牵着孩子回家,推开院门,目光习惯性地先落向门廊——那里果然又添了一小堆新柴,旁边还多了几根修整得光滑结实的木棍,长短适中,正好可以用来顶住院门,或者作为孩子们玩耍的棍棒。
明轩欢呼一声,跑过去捡起一根木棍,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挥舞起来。
苏念棠站在门口,看着那堆越来越多样、越来越用心的“回馈”,又想起镇上那污蔑的妇人和药铺掌柜的话,心中纷乱如麻。这世间的恶意与善意,仿佛冰与火,同时交织在她生活的经纬里。
她沉默地走进院子,开始生火做饭。灶膛里,那结实的新柴燃烧着,发出稳定而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