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烈阳酒馆,那截“铁母残藤”仿佛找到了归巢的倦鸟,在靠近地窖入口时,搏动便明显加快,与酒馆地基深处传来的心跳声渐渐同步,形成一种奇异的二重奏。
融合迫在眉睫,但技术难题摆在眼前。如何将一根来自黑渊矿坑、饱受创伤的“金属生命”残骸,与酒馆地基里那部分同样残缺但已被初步唤醒意识的“铁母脐带”安全有效地融合,让它真正成为酒馆的一部分,而不是一块“植入物”?
江小鱼没有求助任何正统的工匠大师——那太容易留下痕迹。他通过一些隐秘的地下渠道,请来了一位特殊的人物。
“焊疤”朵拉。
她出现时,裹着一件沾满油污和金属碎屑的厚帆布斗篷,兜帽下露出一张被炉火熏得微黑、左颊带着一道闪电状陈旧灼伤疤痕的脸。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左臂——从肩膀往下,完全由黄铜管道、齿轮、活塞和精密的连杆结构组成,随着她的呼吸,发出极其轻微而有节奏的“嘶嘶”声和金属摩擦声,蒸汽从肘关节和指缝间丝丝缕缕地渗出。
她话不多,眼神却锐利得如同她工具箱里最细的锉刀。当她被引到放置铁母残藤的房间,第一眼看到那截布满裂痕、中心搏动着赤金光核的藤蔓时,整个人猛地僵住了。
几秒钟后,在江小鱼和老莫惊讶的注视下,这位看起来脾气古怪、不好惹的地下机巧师,竟然“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朝着残藤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祖母……没骗我。”朵拉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左臂的蒸汽喷出量都大了几分,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她说过,真正的‘活铁’,是会‘哭’的。不是滴水,是灵魂在金属脉络里颤抖……就像这样。”
她站起身,走到残藤前,伸出那只冰冷的金属义手,极其轻柔地悬停在藤蔓表面,却不敢真正触碰。“我能感觉到……它在疼,也在渴望。渴望回家,渴望完整。”
这下轮到江小鱼和老莫面面相觑了。老莫悄悄捅了捅江小鱼,小声说:“头儿,您从哪儿找来的这位……看起来比我们还懂?”
“直觉。”江小鱼低声回了一句,然后对朵拉说,“你能帮它‘回家’吗?让它和酒馆地下的‘姐妹’重新连在一起?”
朵拉深吸一口气,蒸汽义肢的活塞发出一阵有力的推压声。“试试。”她说,眼神变得专注无比,“我不是铸造师,我是‘唤醒者’。我只唤醒那些自己还想活的‘死物’。它……显然很想活。”
融合工程即刻开始。地点选在了地窖最深处,酒馆“心跳”最强劲的位置。朵拉的工作方式极其独特,她不使用传统的熔炉或焊枪,而是用她那精密的蒸汽义肢,释放出肉眼几乎看不见、却能被老莫的仪器捕捉到的高频震波。
这震波如同最灵巧的梳子,梳理着铁母残藤断裂的“神经末梢”,引导它们如同植物的根系般,缓缓生长、探出,向着酒馆地基中那同样被唤醒、正在搏动的金属脉络延伸过去。
过程缓慢而小心翼翼。江小鱼和老莫全程陪同,大气都不敢喘。塞拉菲娜则带人守在外面,确保万无一失。
就在工程进行到关键阶段时,一个意外的小访客闯了进来。
是小脉,一个住在酒馆附近地穴里的地底矮人幼童,大概只有人类孩童五六岁的样子,圆滚滚的,满脸灰尘,却有一双异常明亮的、仿佛能看透石头的眼睛。他是跟着他那个嗜酒如命的矮人老爹来酒馆打酒的,不知怎么就跑丢了,摸到了地窖口,又被里面传出的奇异震波和光芒吸引,偷偷溜了进来。
守卫本想把他赶出去,但小脉一进来,就瞪大了眼睛,指着正在缓慢融合的铁藤和地基,用稚嫩的声音惊呼:“哇!它们在说话!”
江小鱼心中一动,示意守卫别惊动他。
小脉似乎完全不怕生,也不怕这幽深的环境和奇异的景象。他径直跑到墙根,把胖乎乎的小手贴在地面上,侧着耳朵,像是在倾听。
“它在说……”小脉奶声奶气地复述着,“‘脚……麻了……好麻……’”
他歪了歪头,又听了听,然后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想走……想动一动……像以前一样……走路……’”
朵拉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震惊地看着这个小矮人。她的高频震波能梳理金属脉络,却听不到金属的“心声”。老莫更是飞快地在小本子上记录:“矮人幼童,疑似天生矿物共鸣体质……重大发现!”
江小鱼蹲下身,温和地问:“小脉,你能听懂这房子在说什么?”
小脉用力点头,指着地面和墙壁:“嗯!它走路的声音,像妈妈哼歌!轰隆轰隆,但是好听!”他又指了指那正在融合的残藤,“那个新来的……在哭,但是快不哭了,因为找到家了。”
童言稚语,却仿佛道破了最本质的真相。
朵拉深吸一口气,蒸汽义肢运作得更快了。“快了……就快好了……”她喃喃自语,左臂的蒸汽喷口因为全力输出而微微发红。
当最后一处断裂的脉络在高频震波的引导下,与酒馆地基的金属网络成功对接,并由朵拉用她特制的、闪烁着银光的金属“焊膏”(她称之为“灵魂粘合剂”)封合最后一道“焊痕”时——
“嗡——————!!!”
一声低沉、浑厚、充满难以言喻的生命力的嗡鸣,从酒馆的每一个角落,从地基的最深处,轰然响起!那不是噪音,更像是某种庞然巨物,在沉睡了无数岁月后,第一次舒展它僵硬锈蚀的筋骨,发出的、带着无尽畅快与一丝茫然的叹息。
整座酒馆,从墙体的金属脉络到屋顶的瓦片,都随着这声嗡鸣,轻轻震颤了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浑然一体的“活”的感觉,弥漫开来。
【检测到「移动基座」核心部件「铁母脐带·双生残体」融合成功!当前融合进度:83%。警告:能量循环未完全建立,稳定性不足。建议立即补充高纯度「地脉共鸣源」,以激活拟态移动结构。】
系统提示及时浮现。
江小鱼没有丝毫犹豫。“开启圣酿殿最深层阀门,把储存的所有【燧火初酿】残液,全部导入地基能量循环核心!”
【燧火初酿】,蕴含着最初“火种”与“守护”意志的酒液,是与这金属生命共鸣度最高的“情感能量源”。
老莫领命而去。很快,通过预设的管道,蕴含着温暖赤金色光点的粘稠酒液,被缓缓注入到地基深处,与那刚刚完成融合、还在微微颤抖调整的“铁母脐带”网络接触。
酒液与金属交融的刹那——
“轰隆隆……”
更加剧烈的震颤传来!但这震颤并非无序,而是带着某种明确的“意图”!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酒馆主体建筑的两侧,靠近地基的位置,厚重的石墙和木板仿佛融化般向内收缩、变形,凭空“生长”出了一对极其粗壮、结构复杂的巨型折叠金属支柱!支柱由无数节闪烁着暗哑金属光泽的构件嵌套而成,底部则是宽大厚重、表面镶嵌着无数切割面、如同巨大水晶(实际上是高度晶化、能量导性极佳的金属)构成的履带!它们此刻紧紧收拢,贴合在酒馆墙体上,如同蛰伏巨兽收敛起的、充满力量感的腿节。
“我的……苍天……大地……祖宗啊!”老莫抱着几乎要被震碎的数据板,激动得语无伦次,手舞足蹈,“结构适配度……百分之九十一!能量流通率……还在上升!它……它它它真的能走!这不是神话!这是工程学奇迹!不,是生命与工程学的双重奇迹!”
朵拉看着那对凭空“生长”出来的巨腿,蒸汽义肢都忘了运作,只是喃喃道:“祖母……您说的……行走的圣所……是真的……”
小脉则拍着手,在微微震颤的地面上蹦跳:“要走啦!要走啦!大房子要带我们出去玩啦!”
江小鱼强压下心中的震撼与激动,他知道,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真正迈出第一步,还需要他的“许可”和“引导”。【法则重构】的权限,此刻正隐隐发烫。
三天后的夜晚,被选为首次“试运行”的时刻。全酒馆的居民,只要能动的,几乎都聚集在了广场上,既紧张又无比期待地看着他们这座即将“活”过来的家。
江小鱼独自立于钟楼之巅,夜风吹动他的衣袍。他手中握着的,不再是令旗,而是一根看起来普通、却蕴含着【法则重构】权限的木杖——这是系统在融合度达到80%后凝聚的临时控制器。
他闭上眼,将心神与脚下这座轰鸣着生命脉动的建筑连接在一起。他感受到它的渴望,它的忐忑,它那被禁锢了太久、几乎遗忘的、对“行走”与“自由”的本能向往。
他低声许愿,声音却仿佛通过某种共鸣,响彻在每一个居民的心头,也响彻在酒馆那刚刚苏醒的“意识”之中:
“走一步。”
“不用多,就一步。”
“让我看看……我们的家,能走到哪里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
“铿!锵!咔嚓——!”
一连串巨大而清脆的金属解锁与展开声炸响!酒馆正面,那巨大的、绘制着烈阳徽记的前檐,如同巨兽抬起了头颅,缓缓向上扬起!
墙体两侧,那对收拢的巨型折叠支柱,猛地向外、向下展开!晶化履带重重压在地面上,深深陷入泥土!支撑结构上的符文逐一亮起,赤金色的光芒沿着脉络疯狂流淌!
整座酒馆,在无数双睁大到极致的眼睛注视下,微微前倾,重心转移到了那对刚刚诞生的“巨足”之上。
然后——
“吼!!!”
一声仿佛集合了金属咆哮、地脉轰鸣与生命呐喊的巨响,震彻山野!
酒馆,迈出了它的第一步!
“轰——!!!”
巨大的晶化履带碾过地面,留下深深的辙印。酒馆庞大的身躯,以一种缓慢却无比坚定、充满力量的姿态,向前移动了整整十米!
这一步踏下,大地仿佛都在回应。酒馆前方,被履带碾过、原本板结荒芜的地面,瞬间龟裂开来,但裂缝中涌出的不是尘埃,而是汩汩清泉和嫩绿的草芽!几步外的几棵枯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发芽,转瞬披上一层新绿!就连附近一条浑浊的小溪,水流也迅速变得清澈见底!
这一步,仿佛将浓缩的“生机”与“春天”,直接踏入了这片土地!
广场上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几乎要将夜空掀翻的欢呼声!人们相拥,跳跃,喜极而泣!
小脉被他那个同样目瞪口呆的矮人老爹举过头顶,挥舞着小拳头,笑得见牙不见眼:“妈妈!你看!它会走路啦!真的会走路啦!!”
然而,狂欢之中,江小鱼的脸色却迅速凝重起来。因为几乎在酒馆迈步的同一时间,他安插在北方的眼线,通过加密的传讯水晶发来了紧急情报。
银秤同盟,震怒。
沈知白无法接受“铁母标本”被“骗”走,更无法接受这件“死物”竟然在敌人手中“复活”,并催生出了如此不可思议的、能够移动的庞然建筑。这超出了他的理解,更触及了他的权威和根本利益。
他第一时间下令,封锁所有南下通往烈阳酒馆传统领地的边境关卡,尤其是号称“一夫当关”的“铁脊隘口”,派遣麾下最精锐的重兵和战争器械驻守,发誓要将这“失控的怪物”阻挡在北方荒原,甚至……摧毁它。
“想拦?”江小鱼站在钟楼上,望着北方冷笑,“那就看看,是你的关隘硬,还是我的‘家’的脚印硬。”
他没有选择绕路,也没有急于求成。烈阳酒馆·行路形态,以一种沉稳而不可阻挡的姿态,朝着铁脊隘口,一步,又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前行。所过之处,荒原泛绿,死水复流,仿佛春神随着它的脚步降临。
数日后,当那座如同金属堡垒般、旌旗招展、守军密集的巍峨关隘出现在地平线上时,酒馆的脚步,并未停歇。
守军早已严阵以待。看到那缓缓逼近的、会走路的庞然建筑,即使是百战老兵,也不由得手心冒汗。
“放箭!!投火油!!不能让它靠近关门!”守将声嘶力竭地命令。
霎时间,箭如飞蝗,遮天蔽日!浸满火油的燃烧罐被投石机抛出,划出死亡的弧线!
然而,面对这密集的远程打击,酒馆甚至没有做出任何“躲避”的动作。
只见酒馆外墙,那些早已与金属生命融为一体的符文脉络,同时亮起!一层肉眼可见的、微微扭曲空气的能量场,如同最坚韧的屏障,笼罩在建筑外围。
箭矢射入能量场,仿佛撞上了无形的墙壁,动能被迅速吸收、偏转,纷纷无力地扭曲、坠地。燃烧罐砸在能量场上,爆开的火焰非但没有蔓延,反而被某种强大的吸力牵引,化作一道道火流,被“吸入”了酒馆底部的地基之中——老莫的监测显示,这些火焰能量被高效转化,成了维持酒馆移动的部分动力补充!
“这……这怎么可能?!”守军将领目瞪口呆。
在守军陷入混乱和绝望之际,烈阳酒馆已经逼近到关隘的石质大门前。
然后,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酒馆右侧那巨大的、镶嵌着晶化履带的前檐支柱,缓缓地、高高地扬了起来,如同一柄巨神挥舞的战锤,阴影笼罩了整个关门和上方的一段城墙。
下一秒——
“轰!!!!!!!!!!!”
巨足,踏下!
地动山摇!烟尘冲天而起!
当烟尘缓缓散开,只见那号称能抵挡万人冲击的、厚重无比的铁脊隘口石门,连同上方一大段城墙,如同被巨人踩碎的饼干,彻底化为齑粉和废墟!守军哭爹喊娘,四散奔逃,所谓的钢铁防线,在“行走的家”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烈阳酒馆,就这样稳稳地停驻在了关隘的废墟之上。它底部的地脉汲取光环缓缓扩散,原本因为战争和严苛统治而贫瘠荒凉的土地,竟然开始以酒馆为中心,一点点泛起生机盎然的绿色。
【叮!隐藏成就达成!「英雄酒馆·行路形态」完全激活!】
【获得永久被动效果:【地脉汲取】——酒馆在行路形态下移动时,每小时自动恢复1%领地繁荣度(包含资源再生、居民士气、建筑耐久等);若在同一地点停留超过一日,可缓慢改变局部地形地貌,趋向富饶与宜居。】
【移动领地基础已奠定!新的篇章即将开启!】
系统提示伴随着欢快的音效浮现。酒馆内外,再次爆发出劫后余生兼取得巨大胜利的狂热欢呼!人们庆祝着这历史性的一步,庆祝着他们的家拥有了不可思议的力量与自由。
然而,钟楼上的江小鱼,在最初的喜悦后,目光却再次投向了北方,那比铁脊隘口更遥远、更黑暗的极渊方向。
几乎就在他望去的瞬间——
“咔哒。”
他袖中,那早已碎裂的玄晶瓶碎片,竟然自行颤动起来,然后如同时光倒流般,一片片飞起,拼合成原本的瓶子,只是裂痕依旧清晰可见。
瓶内,那灰白色的残酒再次疯狂旋转,形成漩涡。
漩涡中心,那张古老的面孔,第三次睁开眼。但这一次,它的眼神不再有困惑或欣赏,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看透了无尽时光的悲悯与……疲惫。
沙哑的声音,直接在江小鱼灵魂深处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沉重:
“……孩子……”
“你做得很好……你让一团无处可去的火,有了可以行走的躯壳,有了想要守护的巢穴……”
“你让它学会了拥抱,学会了播种春天……”
苍老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量,说出那句最终的话语:
“可是啊……你还没看见……”
“火种尽头的……”
“坟场。”
话音落下,漩涡骤然熄灭。玄晶瓶再次化为几片碎片,落入江小鱼掌心,冰冷刺骨。
仿佛是为了呼应这来自远古的、充满不祥的箴言,烈阳酒馆的上空,那口神秘的铜钟,无人敲击,第五次发出了沉重而苍凉的——
第九声钟鸣。
“咚————————”
这一次的钟声,格外绵长,格外悠远,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空,带着金属的颤音与大地的回响,久久不息。
它不再仅仅来自酒馆,更像是一种来自北方极渊深处、来自火焰诞生与埋葬之地的……
遥远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