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之夜那场惊心动魄的灵魂博弈之后,烈阳酒馆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圣酿殿穹顶的裂缝在老莫和巴顿带着学徒们连夜抢修下已经弥合,九重星轨图也重新亮起,只是光芒似乎比以往更加内敛、深邃。
地窖里,那只不知从何时起就栖息在此、以舔舐偶尔溢出的珍贵酒痕为生、通体如同纯净琥珀雕琢而成的小老鼠“小琥”,最近变得异常焦躁。它不再安分地待在角落,而是频繁地、毫无规律地在堆积如山的酒桶和管道间来回疯跑,时不时停下来,用它那晶莹的门牙,疯狂啃咬一根连接着地脉、看似与其他管道无异的金属导管。那导管被它啃咬的地方,正极其缓慢地渗出一种几乎看不见的、带着微弱腥甜气的黑色粘稠液体。
老莫起初没在意,以为这小东西只是闹脾气。但连续三天如此,他作为技术官的直觉让他警觉起来。他顺着小琥啃咬和奔跑的轨迹,小心翼翼地挖开了那处管道周围的土层。
结果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管道的外壁看似完好,内壁却已经被极其细微、几乎与金属融为一体的幽蓝色魔丝彻底腐蚀!一种阴损的、缓慢释放的精神毒素,正沿着地脉能量流,悄无声息地向着酒馆核心——【情感萃取槽】的方向蔓延!根据毒素释放速度和流向计算,最多七天,整个萃取槽系统将被彻底污染,所有通过它提取的情感记忆都将被扭曲、奴役!
“我的老天爷!”老莫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这是……奥蕾莉亚大人……不,是那个魅魔留下的后手?!要不是小琥……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小鱼闻讯赶来,他蹲下身,看着那只因为“告密”而累得趴在地上呼呼喘气、小肚子一起一伏的晶化小鼠,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摸了摸它冰凉光滑的脑袋。
“原来……你也‘听’到了,”江小鱼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复杂的了然,“听到了那杯【深渊魔宴】里……藏着的,无声的哭泣。”
就在老莫带人紧急更换被腐蚀管道、加固防护时,一个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了【守忆廊】的外面。
是那位“灰舌”修女。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修女袍,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无人见过她的真容,也无人听她说过话——据说她为了忏悔曾经侍奉邪神酒灵的罪孽,亲手割掉了自己的舌头。
她手中托着一枚小巧的铜钟,钟舌已被取下,她只是用手指轻轻拂过钟壁,发出一种人耳无法捕捉、却能让灵魂感到微微刺痛的无声震荡。
她抬起手,先是指了指圣酿殿内,奥蕾莉亚平日里最喜欢倚靠的那根廊柱角落;然后,手指回转,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最后,她伸出两只手,一手做刀斩落状,另一手则虚握,仿佛捧着什么珍贵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将“它”按回心口。
没有言语,只有三个简单的手势。
江小鱼站在守忆廊的入口,静静地看着她。他看懂了。
她在问:那个危险的、试图侵蚀一切的魅魔,那个住在他心里的“麻烦”,要不要……彻底斩断?是“割”舍,还是“留”下?
江小鱼看着修女那双隐藏在阴影里、却异常清澈平静的眸子,缓缓地摇了摇头。
“有些东西,像火种。”他轻声回答,仿佛在对自己说,“燃烧的时候,或许会灼伤靠近的人,会带来痛苦和混乱。但若因为害怕受伤就彻底熄灭它……那么,很多人的心,可能就再也……暖不过来了。”
灰舌修女静静地听着,兜帽下的脸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她收起铜钟,对着江小鱼微微颔首,随即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经过管道事件和修女的警示,江小鱼知道,必须与奥蕾莉亚进行一次彻底的摊牌了。不是武力对抗,而是……心灵的清算。
他没有选择密室,也没有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下进行。他只是在圣酿殿最中央,那张象征着“家”与“共酿”的巨大石台上,摆放了一坛未开封的、空空如也的酒坛。
然后,他邀请了奥蕾莉亚。
奥蕾莉亚来了。她依旧穿着华美的长裙,步态慵懒,脸上带着惯有的、仿佛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的魅惑笑容,但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她眼底深处隐藏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与……茫然。
江小鱼没有斥责,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先开口。
他只是走到她面前,平静地注视着她,然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她的眉心。
同时,他激活了系统刚刚解锁的、连他自己都还未完全弄明白的——【心火回溯】权限!
“嗡——”
奥蕾莉亚身体猛地一僵!刹那间,无数被她刻意遗忘、扭曲或深埋的记忆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疯狂闪回——
她坐在深渊王座上,看着那些强大的恶魔领主、英雄豪杰在她裙下匍匐,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时,那掌控一切的得意与快感;
她精心编织谎言与诱惑,看着一颗颗坚定的心因为她而动摇、堕落时,那病态般的满足;
她第一次潜入烈阳酒馆,听到江小鱼对那个精灵双子说“欢迎回家”时,内心深处那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却尖锐的……悸动与刺痛;
还有月蚀之夜,江小鱼举着那只空杯,对她说“你只是在我眼中看到了你自己”时,她灵魂深处某种支撑了她无数年的东西,轰然碎裂带来的、几乎让她窒息的……痛楚与……解脱?
这些真实的情感,毫无遮掩地冲击着她。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操纵者,是看戏人,却从未想过,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戏中人。
她周身的魅惑气场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双总是流转着算计与诱惑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近乎脆弱的真实情绪。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而沙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陌生的哽咽:
“我……我不是为了权力……也不是真的想毁了这里……”
“我只是……只是害怕……”
“害怕有一天,你也会像深渊里那些家伙,像所有我曾‘拥有’过又失去的人一样……彻底地……忘了我曾经……来过。”
江小鱼静静地看着她卸下所有伪装后的样子,没有说话。他只是从怀中,取出了那根奥蕾莉亚曾经赠予他、象征着“臣服”与“链接”的骨链——那由深渊龙骸雕琢而成、冰冷而坚硬的信物。
他没有将它还给奥蕾莉亚,而是将其轻轻放入了石台上那只空酒坛中。
然后,他取来一滴最为纯粹、蕴含着酒馆最初温暖记忆的【家之始酿】,滴落在骨链之上。
“奥蕾莉亚,”江小鱼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如果你真的想留下,想成为这里的一部分,那么……”
“就别再依靠酒液里隐藏的孢子,别再依靠对地基的侵蚀渗透,更别再依靠迷惑和扭曲其他人的心智来证明你的存在,来维系你认为的‘链接’。”
他指向那根在酒液中微微荡漾的骨链,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我要你站在这里,站在烈阳酒馆里,是因为你自己……‘想’回来。”
“是因为这里有你愿意承认的……‘连接’。”
“而不是因为任何外物,任何手段,让你‘不得不’来。”
他的话音落下,坛中那滴【家之始酿】仿佛被注入了无形的意志,突然剧烈地沸腾起来!温润的光芒包裹住那根冰冷的骨链,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骨链竟开始缓缓融化,化作一滩流动的、闪烁着星光的银色液体!这液体在坛中盘旋、凝聚,最终……重新塑形,化作了一枚造型古朴、戒面仿佛有一簇微小火焰在静静燃烧的……戒指虚影,浮于酒液之上。
奥蕾莉亚怔怔地看着坛中那枚由象征“绝对控制”的骨链转化而来的、代表着“自愿羁绊”的戒指虚影,久久伫立,仿佛石化了一般。
她脸上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嘲讽、所有的漫不经心,在这一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巨大的、仿佛能将人淹没的复杂情绪在眼中翻滚。
最终,她缓缓抬起手,伸向自己雪白的脖颈,解下了那根她佩戴了不知多少岁月、几乎与她融为一体的旧骨链项链。
她看着手中这根曾经代表着她力量与权柄的信物,指尖微微颤抖。然后,她如同放下千钧重担般,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将其投入了那只空酒坛中。
旧链落入坛底,与那枚新生的戒指虚影并排而列,仿佛完成了一场无声的交接。
她抬起头,望向一直静静等待的江小鱼,目光中不再有魅惑,不再有算计,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痛楚与释然的清明。她低声开口,声音轻得仿佛叹息,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一杯……”
“我敬……你的清醒。”
“也敬……你愿意保留的,我这颗……扭曲又麻烦的……火种。”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这一刻——
【全服公告(区域):玩家「江小鱼」成功完成特殊隐藏事件——「禁忌羁绊的净化」!】
【激活专属权限:【心火回溯】!】
【权限效果:可对已签订心契的英雄单位使用,暂时「剥离」其当前被某种极端情绪主导的状态,使其恢复理性判断(冷却时间:72小时)。】
公告响起的瞬间,酒馆顶层的青铜巨钟,仿佛为了呼应这历史性的一刻,第九声钟响,带着一种涤荡尘埃、宣告新生的意味,再次悠扬地回荡在酒馆上空。
而在遥远北方,那片被永恒冰封的极渊最深处,那柄刻着不祥符文【烬】的漆黑酒壶,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源自灵魂层面的、真正“觉醒”的力量波动,竟无人触碰地……微微震动了一下。壶口萦绕的死寂灰烬,也随之紊乱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