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未散，寒意更重。
韦小宝将那本烫手的经书藏得严实，心里的算盘却打得噼啪响。怀揣惊天秘密，周遭杀机四伏，他像只被群狼环伺的狐狸，必须尽快找到能依仗的尖牙。
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茅十八。
那汉子或许不够机灵，但够硬，够义气。在这吃人的京城，他是韦小宝唯一能稍微信任的“自己人”。
他再次溜出宫墙，像一道灰影穿梭在沉睡的街巷。悦来客栈那盏昏黄的灯笼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座小小的、温暖的孤岛。
他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院，找到茅十八那间临街的客房。窗户黑着，里面传来沉重均匀的鼾声。
韦小宝松了口气，又有点好笑。这老哥倒是心宽，还能睡得这么死。
他屈指，在窗棂上叩出三长两短的暗号——这是他们北上途中约定的。
鼾声骤停。
片刻的死寂后，窗户被猛地拉开一条缝。茅十八粗豪的脸探出来，睡眼惺忪，却带着十足的警惕，手里赫然攥着那把从不离身的破刀。
“谁？！”
“茅大哥！是我！”韦小宝压低声音，赶紧露脸。
茅十八看清是他，松了口气，随即又瞪起眼：“你小子！深更半夜撞鬼啊？进来！”
他一把将韦小宝从窗口拽了进去。
屋里一股浓烈的汗味和酒气。茅十八点亮油灯，上下打量着韦小宝：“咋了？宫里混不下去了？被人撵出来了？”他语气带着调侃，眼神里却有关切。
韦小宝一屁股坐在炕沿，拿起桌上的冷茶壶对着嘴灌了几口，这才喘着气道：“比撵出来惨多了！茅大哥，兄弟我这次怕是惹上阎王爷了！”
他压低声音，将今晚文渊阁夺经、黑衣杀手、窗外窥视之事删繁就简，掐头去尾地说了一遍，只突出自己被人追杀、身陷重围，绝口不提经书细节和各方势力的具体名号。
“……那家伙，手比刀还快！要不是兄弟我机灵，你就得去乱葬岗找我了！”他拍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茅十八听得浓眉倒竖，虬髯戟张，一拳砸在桌上：“操！哪个不开眼的王八蛋敢动我兄弟？！老子劈了他！”
他嗓门洪亮，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
韦小宝赶紧拉住他：“嘘！我的亲哥！你小点声！嫌兄弟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茅十八这才压下怒火，压低声音：“知道是哪条道上的吗？官府？还是江湖上的对头？”
韦小宝苦笑摇头：“水太深，看不清。但肯定不是一般人。”他话锋一转，脸上堆起愁容，“茅大哥，我在宫里势单力薄，这要是哪天被人打了闷棍……”
“怕个鸟！”茅十八一拍胸脯，“有老子在！明天我就去你宫外头转悠，哪个龟孙敢找你麻烦，先问过老子这把刀！”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韦小宝心里一喜，脸上却还是愁眉苦脸：“可宫里规矩大，你进不去，我也不能老出来……”
“那你说咋办？”茅十八瞪眼。
韦小宝眼珠一转，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茅大哥，你在京城地面熟，能不能……帮我找几个可靠的、手底下硬朗的兄弟？不用多，三五个就好。平时就在宫外几个关键地方蹲着，万一我有急事，也好有个照应，递个消息啥的。”
他不敢直接让茅十八接触天地会，只想先拉拢点自己的外围力量。
茅十八沉吟了一下，重重点头：“成！这事包在我身上！早年跟我一起贩马的老弟兄，还有几个在京城讨生活，都是硬茬子，信得过！”
“太好了！”韦小宝松了口气，从怀里摸出那锭皇帝赏的金元宝——他一直贴身藏着没敢露白——塞到茅十八手里，“这个拿着，请兄弟们喝酒，剩下的就当辛苦钱。”
茅十八看着那黄澄澄的金子，吓了一跳：“这么多？你小子哪来的？”
韦小宝嘿嘿一笑：“皇上赏的。放心，干净钱。”
茅十八这才收起，重重一拍韦小宝肩膀：“行！有钱就好办事！明天我就去寻他们！”
正事说完，气氛稍缓。
茅十八从床底下摸出半坛子劣酒，又掏出包油乎乎的卤牛肉：“来得正好，陪老子喝点压压惊！”
两人就着昏灯，对饮起来。酒劣肉糙，却喝得痛快。茅十八又开始吹嘘他当年如何纵横江湖，痛斥清廷鹰犬。
韦小宝听着，偶尔附和几句，心里却像明镜一样。
这老哥是真心对他好。但这京城的风浪，远不是一把破刀和几句豪言能挡住的。
几碗酒下肚，茅十八忽然停下话头，眯着醉眼，仔细瞅着韦小宝。
“小子，”他声音沉了些，“老子怎么觉得……你这次回来，有点不一样了？”
韦小宝心里一咯噔，面上却嬉笑：“哪不一样？还不是两个鼻子一只眼？”
“说不清，”茅十八摇摇头，眼神却清醒了几分，“好像……胆子更大了，心思也更重了。宫里那地方，真能这么磨人？”
韦小宝放下酒碗，叹了口气，难得说了句实话：“茅大哥，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不想被吃，就得比别人更狠，更滑头。”
茅十八沉默了片刻，重重叹了口气，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妈的！这什么世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带你来这鬼地方！”
“现在说这个晚了，”韦小宝也喝了一口，辣得直咧嘴，眼神却亮得惊人，“来了，就得活下去，还得活出个样来！”
他顿了顿，看着茅十八，语气认真起来：“茅大哥，你信我不？”
茅十八瞪眼：“废话！不信你信谁？”
“那好，”韦小宝压低声音，“以后可能会有点险事，你得帮我。”
“刀山火海，一句话！”茅十八毫不犹豫。
窗外，雾更浓了。
夜还长。
但在这间充斥着酒气和豪言的小屋里，韦小宝冰凉的心口，终于揣进了一点实实在在的暖意。
他知道，前路依旧凶险。
但至少，他不是一个人走了。
他捏紧了酒碗，看着对面汉子真诚的脸，心里那个疯狂的念头，愈发清晰。
这局棋，他要下下去。
还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