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坠震动的瞬间，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头顶的星空突然扭曲。
北斗星的位置猛地倒转，整片天幕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撕开，裂出无数蛛网般的纹路。那些裂缝里没有光，也没有黑暗，只有一片流动的虚无，像水波一样荡漾着。
“小心！”陆九玄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剑已经抬了起来。
可他没机会出鞘。脚下的屋脊石板忽然变得柔软，像沙地一样往下陷。司徒墨甩出狐尾想缠住旗杆，但那根支撑了十几年的铁木旗杆直接化成了灰，随风散了。
我们三个人一起往下掉。
风在耳边呼啸，但听不到回声。四周不是夜空，也不是地面，而是一片混沌的灰白。我看不清陆九玄的脸，也抓不住司徒墨的手，只能感觉到身体不断下坠，仿佛穿过一层又一层看不见的膜。
落地的时候并不疼。
我们摔在一块平坦的石面上，周围全是破碎的镜片，每一片都映着不同的画面——有的是书院屋顶，有的是藏书阁深处，还有一片映着我小时候流浪时睡过的破庙。
我撑着地面坐起来，掌心蹭到一块尖锐的镜角，划出一道血痕。血珠刚冒出来，就被镜面吸了进去，那块镜子立刻变红，浮现出一行字：归来者，以血启门。
“这是哪儿？”我问。
没人回答。
陆九玄正盯着自己的剑，剑身微微颤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司徒墨蹲在地上，手指抚过一道裂痕，眉头皱得很紧。他的旧伤又渗血了，滴在镜面上，发出轻微的“滋”声。
我抬头看天。
这里没有天。
头顶是一片倒悬的城市，楼宇颠倒，屋檐朝下，街道像藤蔓一样垂落。远处还有无数面镜子漂浮在空中，互相折射着彼此的影像，看得久了，眼睛发酸。
就在这时，我的眼睛开始发热。
不是痛，也不是胀，就是一种从瞳孔深处涌上来的灼热感。我下意识闭眼，可眼皮挡不住那股热流。睁开的一瞬，视野变了。
满天星辰连成一张图，颜色是暗红的，像干涸的血迹。它们在我眼前排列、连接，最终形成一幅完整的星图。我能认出那是观星族失传已久的血色星轨——它本该只存在于古籍残卷里。
“叶蓁！”司徒墨突然冲过来，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别看！”
我没动，也没挣脱。我知道他在怕什么。可我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那幅星图从瞳孔中投射出去，化作三条猩红的锁链，一条缠住我的脖子，一条绕上陆九玄的手腕，最后一条卷住司徒墨的脚踝。
锁链一收紧，我们就被拉向半空。
离地三尺时停住了。锁链悬在空中，另一端消失在星图中央。我能感觉到它们在往体内钻，不是刺入皮肤，而是顺着血脉往上爬，带着一股冰冷的侵蚀感。
陆九玄咬牙抽出剑，剑锋斩向缠在他手腕上的锁链。
剑刃碰到锁链的刹那，空气炸开了。
一道巨大的影子凭空出现，站在我们面前。银发披肩的男人踏着尸山走来，身后是崩塌的城墙和燃烧的宫殿。他的手里握着半枚琥珀吊坠，边缘参差不齐，正是我丢失的那一块。
我呼吸一滞。
那张脸，是陆九玄。
可眼神不一样。现在的陆九玄会因为我一句玩笑耳尖泛红，会在战斗后偷偷摸袖子里的野花。而这个影子里的男人，眼里没有温度，嘴角挂着一丝血，笑得冷。
“这是……你？”我听见自己声音发抖。
陆九玄死死盯着那道残影，嘴唇动了动，没说话。他的剑还在震，像是要挣脱他的手。
司徒墨猛地发力，狐尾缠住我的腰，用力把我往前推了一步。我踉跄着靠近那道残影，锁链跟着绷紧。
“你看清楚。”司徒墨声音很冷，“这就是他前世做的事。屠尽三界，只为换你一线生机。你以为他是救世主？他根本就是劫难本身。”
我站稳，抬头看着残影中的男人。
他缓缓转头，目光落在我脸上。那一瞬，我胸口像是被人砸了一拳。不是痛，是一种更深的东西，压得我说不出话。
“你说谎。”我终于开口，“如果真是那样，他不会到现在还守着一把无铭剑，不会为了护阵法耗尽灵力，更不会……”
话没说完，锁链突然收紧。喉咙被勒住，眼前一阵发黑。我伸手去抓，却发现锁链开始融化，变成血水顺着皮肤往下流。那些血滴在镜面上，立刻长出新的裂痕。
陆九玄再次挥剑。
这一次，残影动了。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一点。陆九玄的剑当场碎成三截，碎片飞旋着插进周围的镜面。其中一片擦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浅痕。
血顺着脸滑下来，滴进嘴里，有点咸。
残影开口了，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不该醒来。”
我盯着他，“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没答。只是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半枚吊坠，然后慢慢捏碎。碎片飘落，每一片都映出我和陆九玄并肩作战的画面——书院广场的金光、藏书阁里的密卷、屋顶上的沉默对坐。
画面到最后戛然而止。
司徒墨突然暴起，九条狐尾全数展开，紫眸中的红光暴涨。他一尾巴抽向残影，却被对方抬手挡住。两人僵持片刻，残影冷笑一声，反手将司徒墨甩了出去。他撞在一面巨镜上，镜子裂开，他也咳出一口血。
“你护不住她。”残影说，“每一次轮回，你都在等她叫别人的名字。”
我攥紧拳头，“够了。”
锁链还在收紧。我能感觉到体内的妖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往星图中心汇聚。右臂的皮肤开始发烫，但没有鳞片浮现，只有一种熟悉的共鸣在脉络里流动。
我抬头看向残影，“你说我醒了不该醒，那你告诉我——是谁把我一次次拉回来的？是你？还是他？”
残影沉默。
陆九玄捡起一段断剑，一步步走向残影。他的脚步很稳，哪怕手中只剩半截残刃。
“我不知道前世做过什么。”他说，“也不记得有没有屠过三界。但我现在站在这里，是为了保护她。”
他举起断剑，指向残影咽喉。
“如果你真是我，那就该知道——这一世，我不想再重演。”
残影笑了。
笑容还没散，整个空间突然震动。
所有镜子同时裂开，血色星图开始旋转。锁链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越收越紧。我能感觉到意识在被抽离，记忆像沙子一样从指缝漏走。
最后一刻，我看见司徒墨抹了把嘴角的血，冲我喊了句什么。
我没听清。
因为下一秒，那道残影伸出手，按在了陆九玄的胸口。
陆九玄整个人被掀飞，撞进一面镜子。镜面吞下他后迅速愈合，只留下一圈涟漪。
我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座桥上。
桥下没有水，只有无数漂浮的记忆碎片。有我在药铺翻找残方的画面，有陆九玄教我握剑的场景，还有一幕陌生的——一个小女孩抱着吊坠，在雪地里哭。
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回头。
穿黑袍的人走来，面容模糊，但左脸戴着青铜面具。他手里提着一盏灯，灯焰里有人影在挣扎。
他停下，低声说：“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