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踩在光路上，每一步都像踏进水里。涟漪一圈圈散开，映出模糊的画面——我看见自己跪在祭台前，手腕被割开，血滴进青铜盘。
这不是幻象。
是记忆。
我的手还在发烫，金光从指尖蔓延到手臂，识海里开始翻涌。那些画面不是静止的，它们动了起来，一帧接一帧，像是有人把三百次轮回的录像塞进了我的脑子。
陆九玄在我旁边走着，左手搭在我肩上。他的掌心有汗，很凉。
司徒墨落在最后，尾巴扫过地面，留下一道微弱的痕迹。他没说话，但我知道他在看我。
突然，眼前一黑。
不是真的黑，是我的视线被记忆挤占了。
我又站在高台上，穿的是白底红边的祭服。香炉里的烟升起来，绕着柱子打转。台下站满了人，全都低着头。只有一个人逆着人群冲上来——银发，握剑，满脸是血。
陆九玄。
他把我推开，自己挡在前面。
箭射穿了他的胸口。
这一幕我见过太多次，可这次不一样。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透过衣服传到我背上。那一瞬间，他回头看我，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我听到了。
“活下去。”
然后画面碎了。
新的记忆接上来。
我被锁在石柱上，火焰从脚下烧上来。这一次，行刑的人穿着黑袍，脸藏在兜帽里。他举起刀的时候，我认出了那只手——指节上有旧伤，是他小时候练刀留下的疤。
司徒墨。
他的眼睛是紫的，里面没有光。他低头看我，声音很轻：“父亲说，这是命令。”
刀落下来。
我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光面，冷得发麻。嘴里有血腥味，刚才咬破了嘴唇。
“叶蓁！”陆九玄喊了一声，想过来扶我。
“别碰她！”司徒墨拦住他，“你现在靠近会刺激她的瞳力。”
“可她快撑不住了！”
“那就等她自己稳住。”
我没有力气反驳他们。那些记忆还在往里钻。一扇又一扇门被推开，每一扇后面都是我死的样子。
有的是我自愿跳下深渊，有的是我被钉在星图中央，还有一世，我亲手把剑递给了司徒烈，求他结束这一切。
而每一次，陆九玄都会死在我前面。
或为我挡灾，或自毁命格重启时空，甚至有一回，他把自己的魂魄分成两半，一半用来封印裂缝，一半用来护住我的意识。
最让我喘不过气的，是看到司徒墨抱着我的尸体坐在废墟里。那天雪很大，他把脸埋在我颈间，肩膀一直在抖。他低声说：“换我来追你。”
这句话我没听过，可在记忆里，他说了很多遍。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轮回他都会出现在书院，为什么明明可以杀我却总留一线。他不是帮凶，他是被困在同一个剧本里的另一个人。
眼泪掉下来，砸在光面上，溅起小小的波纹。
我想停下，可停不下来。这些记忆不是谁强加给我的，它们本来就是我丢掉的部分。现在回来了，带着重量，压得我抬不起头。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为什么每次都要重来？”
没人回答。
我抬起头，看向陆九玄。他还站着，脸色比纸还白。右臂上的黑斑已经蔓延到肩膀，那是上次强行逆转命格留下的伤。
“你说你是救世主。”我看着他，“可你为什么不逃？为什么每次都选最难的路？”
他没说话，只是慢慢走到我面前，单膝蹲下，和我平视。
“我不是为了救世。”他说，“我是为了你。”
“可我不记得你。”我的声音抖了，“三百次，我一次都没记住你。你白死了那么多次。”
“那这次记得就行。”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我还活着，你也活着。这就够了。”
他的手很烫，和我发烫的皮肤不一样，是真实的温度。我感觉到脉搏在跳，一下一下，稳得可怕。
就在这时，周围的光路开始扭曲。空气变得粘稠，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扯时间本身。我的双眼不受控制地亮起金光，视野再次被记忆填满。
最后一段画面浮现。
那一世，我觉醒了血脉，也看清了所有真相。我没有等他们来救我，而是独自走向祭台，主动献祭自己，想让轮回就此终结。
结果整个天地崩塌。
陆九玄撕开自己的胸膛，取出元神，强行点燃时空之门。他在灰烬中对我笑：“你看，我也能当一次英雄。”
而司徒墨抱着我的身体，在雨里坐了三天三夜。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有闭眼。
“如果活着只是重复死亡……”我哽住，喉咙像被刀割过，“那还有什么意义？”
话音落下，四周安静了。
连光都不再流动。
陆九玄依旧握着我的手。他忽然抬起另一只手，用拇指擦掉我脸上的泪。
“你不该一个人背这些。”他说，“从现在开始，我们一起走。”
我摇头：“你们会死。”
“那就一起死。”他盯着我，“但至少死在一起。”
身后传来脚步声。司徒墨走上前，站在我另一边。他没有看我，而是望着前方的黑暗。
“我不是什么好人。”他说，“我做过错事，也听命于我父亲杀过无辜的人。可有一件事我没变过——我不想再看到你死在我面前。”
他转过头，紫眸里泛着微光：“这次，算我一个。”
我看着他们两个，一个满身伤痕却不肯松手，一个嘴上冷漠却一步步走近。
三百次轮回里，他们都在找我。
而我一直在逃。
我慢慢抬起手，贴在心口。吊坠很烫，像是要融化进皮肤。我闭上眼，不再抗拒那些记忆，也不再害怕它们带来的痛。
我让它们流进来，全部吞下。
疼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但我没有倒下。
不知过了多久，金光渐渐退去。我睁开眼，视线清晰了。
光路还在延伸，前方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但我知道，那里等着我们的不是终点，而是下一个关口。
我扶着地面站起来，腿还有点软，但能走。
陆九玄扶住我的胳膊，没说话。司徒墨走在后面，尾巴轻轻摆了一下。
我们继续往前。
走了几步，我忽然停下。
“等等。”我说。
他们回头。
我盯着地面流动的光，低声问：“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记忆太整齐了？”
“什么意思？”陆九玄问。
“每一世我都死在祭台，每一次你们都赶来救我。”我抬头，“可真正的轮回不会这么规律。有人在整理这些记忆，让我们看到他想让我们看到的部分。”
司徒墨眼神一凝：“你是说……还有人在幕后操控？”
我点头：“司徒烈不敢亲自进来，但他留下了后手。这些记忆洪流，可能是陷阱。”
话刚说完，地面的光忽然闪了一下。
紧接着，远处的黑暗中，浮现出一团模糊的影子。它没有实体，像是由无数细小的光点拼成，缓缓转动，像一颗停滞的心脏。
它散发出的气息，我很熟悉。
噬魂灯的味道。
陆九玄立刻挡在我前面，手按在剑柄上。司徒墨展开两条尾巴，护住侧翼。
那团光影不动，也没有攻击。但它内部开始出现裂痕，一道，两道，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中挣脱出来。
我盯着它，心跳加快。
这不是记忆。
是活的东西。
是从某段残魂里重新凝聚出来的意识。
“你还活着？”我开口。
光影微微震颤。
一只虚幻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指向我，又缓缓移开，指向更深的黑暗。
仿佛在说：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