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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三万块买了个骨灰罐,卖家说能转运。

>当晚罐子里传来敲击声,我惊恐地发现它在吞噬我写的故事。

>剧本被吸走的部分都成了爆款,我名利双收。

>直到我想停手,罐子开始吞噬我孩子的积木、妻子的婚戒。

>最后它爬向我熟睡的女儿,我扑上去抱住罐子。

>罐身浮现一行血字:“该换孩子了。”

>我颤抖着问:“为什么是我女儿?”

>罐中传来女儿的声音:“爸爸,该你进去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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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屏幕,眼睛干涩得像是被人揉进了两把砂砾。光标在空白的文档上疯狂闪烁,一下,又一下,像颗衰竭的心脏在做最后的挣扎。窗外的霓虹灯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泼进来一片廉价的粉紫色,在墙壁和地板上流淌、变形,像某种缓慢溃烂的淤伤。凌晨三点的城市,安静得只剩下空调外机苟延残喘的低鸣,以及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挥之不去的死寂。

苏默,编剧,三十八岁,代表作……曾经有过。现在,我的代表作就是眼前这个该死的、空无一字的文档,还有一个催命符般的倒计时——三天,七十二小时后,我必须交出这部都市爱情剧的完整初稿。投资方、制片人、导演……所有人的眼睛都像钩子一样挂在我身上,等着榨干我脑子里最后一点可怜的汁水。可我脑子里,只剩下被反复咀嚼过无数次、连自己都闻到酸腐味的残渣。

“操!”喉咙里滚出的声音嘶哑破碎,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我猛地挥拳砸在廉价的电脑桌上,劣质板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屏幕剧烈地晃动起来,光标依旧冷漠地、不知疲倦地闪烁着。绝望像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缠绕上来,勒紧我的肺腑。三年了,整整三年,我像个被掏空的矿洞,再也挖不出任何值得称之为“故事”的东西。灵感?那玩意儿早在我日复一日对着空白文档枯坐时,就彻底抛弃了我。

我烦躁地抓挠着油腻的头发,视线漫无目的地在堆满杂物、几乎无处下脚的出租屋里扫视。泡面桶、揉成一团的废稿纸、翻倒的空酒瓶……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废墟。目光掠过墙角,一个突兀的物件撞入眼帘。

一个陶罐。

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罐口盖着一块同样黯淡的、看不出原色的粗布,用一根磨损严重的麻绳草草系着。罐身布满了细密的龟裂纹,像是经历了无数次的干涸与浸透,粗粝得有些硌眼。罐底一圈,刻着些扭曲的、意义不明的符号,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又像是孩童的涂鸦。这东西是我今天下午在古玩市场地摊上鬼使神差买回来的。摊主是个干瘪得像风干橘皮的老头,眼皮耷拉着,浑浊的眼珠几乎看不到光。他伸出三根枯树枝般的手指:“三万,转运的,心诚则灵。”我当时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三万块?我他妈卡里加起来都没这个数!可手却不听使唤地掏出了手机,那动作快得不像我自己。现在看着它,那股冲动劲儿过去了,只剩下浓浓的荒谬和一丝被愚弄的羞耻感。转运?就凭这个破瓦罐?我真是蠢到家了。

“妈的,真是疯了!”我低骂一句,起身想把这碍眼的玩意儿踢开,省得它像块墓碑一样杵在那里嘲笑我的愚蠢。

脚尖刚碰到冰冷的罐身——

“笃…笃笃…”

声音很轻,很闷,像是有人蜷缩在极深的地底,用指关节小心翼翼地敲打着坚硬的岩壁。在这死寂的凌晨,这声音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耳边骤然炸开,激起一片冰冷的涟漪。

我浑身一僵,所有的动作都凝固了。血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抽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种令人作呕的失重感。耳朵里嗡嗡作响,盖过了空调的杂音。

幻听?一定是幻听。压力太大了。我僵硬地转动脖子,目光死死锁住那个角落里的陶罐。

它静静地立在那里,灰扑扑,死气沉沉。角落里的阴影将它吞噬了大半,龟裂的纹路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深邃诡异。

“笃…笃笃笃…”

声音又响起来了!比刚才更清晰,也更急促了一点。这一次,它无比明确地、毫无疑义地,是从那个灰扑扑的陶罐内部传出来的!

一股寒气猛地从尾椎骨窜起,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我像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动弹不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呼吸变得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冰凉味道。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单薄的t恤,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那是什么?老鼠?不可能!那罐子盖得严严实实!虫子?什么虫子能发出这种规律的、带着某种…某种意图的敲击声?

“谁?谁在里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尖锐得变了调,像根被强行绷紧又随时会断裂的钢丝。这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厉和空洞。

没有回答。

只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敲击声,不依不饶,固执地重复着:“笃…笃笃…笃笃笃…”节奏似乎带着一丝不耐烦,又像是在…催促?

我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目光慌乱地扫过四周,想抓住点什么能壮胆的东西。最终,我的视线落在了桌面上,那个折磨了我一整夜的、空白的文档。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某种致命吸引力的念头,像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猛地缠住了我的思维。

也许……也许它要的……是这个?

我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打了个寒颤。但极度的恐惧和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驱使着我。我几乎是扑回电脑前,手指因为恐惧和莫名的亢奋而剧烈颤抖,重重敲击在键盘上。我不再考虑剧情逻辑,不再思考人物弧光,只是把那些在绝望边缘翻滚的、最原始最混乱的念头,像呕吐物一样倾泻在屏幕上:

“他冲进雨里,冰冷的雨水像鞭子抽打着脸颊。他知道她就在街角的咖啡店,和那个男人一起。他必须阻止她,哪怕用最极端的方式。他口袋里揣着一把折叠刀,冰冷的金属硌着他的肋骨……”

句子粗糙,情绪激烈,带着一股毁灭性的气息。这根本不是什么剧本,只是一个男人在绝境中扭曲的臆想和报复冲动。

我敲下最后一个句号,屏幕上的文字像凝固的血块。

几乎是同时!

“笃笃笃笃笃——!”

陶罐里的敲击声骤然变得无比急促、狂躁!仿佛里面的东西被彻底惊醒,正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撞击着罐壁!整个罐体都在微微震颤!

紧接着,“噗”的一声轻响,罐口那块蒙着的、污浊不堪的粗布,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内部顶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浓重的、陈年的土腥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烂纸张和劣质墨水的酸腐气息,呛得我鼻腔刺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与此同时,我面前的电脑屏幕,毫无征兆地猛地一暗!所有指示灯瞬间熄灭,主机箱里风扇的嗡鸣戛然而止!整个房间,连同窗外透进来的那片粉紫色的霓虹光,都彻底陷入了死寂的黑暗!只有那陶罐口微开的缝隙,像一张无声狞笑的嘴。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

只有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那陶罐缝隙里弥漫出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味。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黑暗中,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陶罐缝隙的轮廓,那里仿佛蛰伏着深渊本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黑暗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尘埃落定的——

“咕噜…”

像是某种液体被咽下,又像是什么东西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紧接着,我面前的电脑屏幕“啪”地一下,毫无预兆地重新亮了起来!主机风扇也恢复了低沉的嗡鸣。屏幕幽幽的白光重新照亮了我惨白的脸和布满冷汗的额头。

文档,还在。

但……不一样了。

刚才被我敲下的那段充满戾气和毁灭冲动的文字,消失了。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光标静静地停留在那里,闪烁着,像一个无情的嘲讽。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我。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一种……仿佛身体里某个至关重要的部分被硬生生挖走、彻底掏空的感觉。我像个傻子一样,在黑暗里对着一个破罐子倾泻了内心最肮脏的念头,然后……什么都没了?那破罐子里的东西,只是要听个响儿?

极度的疲惫和被愚弄的愤怒席卷而来。我颓然坐倒在吱呀作响的破转椅里,双手深深插入油腻的头发中,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算了,去他妈的!明天再说吧……也许明天……

精神高度紧绷后的骤然松懈,加上整夜的焦虑透支,疲惫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甚至没力气爬上床,就这么蜷在冰冷的转椅里,眼皮沉重地合上,意识迅速滑向一片混沌的黑暗。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意识在冰冷粘稠的黑暗里沉浮,无数破碎的画面和扭曲的噪音交织。一会儿是陶罐里疯狂的敲击声,一会儿是屏幕上闪烁的空白光标,一会儿又变成了制片人那张油腻而充满压迫感的脸,张着血盆大口对我咆哮:“稿子呢?!苏默!你的稿子呢?!”我徒劳地想解释,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冰冷滑腻的触感缠绕着我的脚踝,一点点向上攀爬……

“叮铃铃铃——!”

尖锐刺耳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冰锥,猛地凿穿了我混乱的梦境!我一个激灵,从转椅上弹起来,心脏狂跳,浑身冷汗涔涔。窗外天已大亮,刺目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灼热的光带。

我手忙脚乱地抓起桌上疯狂震动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制片人老刘的名字。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

“喂…刘总?”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但尾音还是控制不住地发颤。

“苏默!你小子!!”老刘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几乎要冲破听筒,“神了!你他妈真是神了!!”

我懵了,完全搞不清状况:“刘总…您…您说什么?”

“昨晚!就昨晚你发我邮箱那段!”老刘激动得语无伦次,“那个雨夜追出去,口袋里揣着刀,想跟情敌拼命的桥段!我的天!老李(导演)看完拍案叫绝!说这情绪太顶了!太真实了!爆发力十足!把那种男人被逼到绝境的狠劲儿和绝望感全演出来了!当场就决定加到高潮戏里去!投资方那边也赞不绝口!你小子,什么时候偷偷摸摸憋出这么个大招?!深藏不露啊!”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我僵在原地,拿着手机的手抖得厉害,冰冷的塑料外壳硌得掌心生疼。昨晚…那段文字?它明明…明明在电脑上消失了啊!被那个陶罐…吃掉了?怎么可能又发到了老刘邮箱?

“不…刘总,您是不是搞错了?我昨晚没……”我下意识地想否认,舌头却像打了结。

“什么搞错!邮件清清楚楚!凌晨三点四十七分!发件人就是你!”老刘不容置疑地打断我,语气充满了赞赏和一种“你小子别装了”的亲昵,“行啦!别谦虚了!这桥段绝对能成爆点!等着看反响吧!好好干!下部戏的男一故事线,我看好你!”

电话被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单调的忙音。我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手机滑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阳光刺眼地照在墙角那个灰扑扑的陶罐上。它安静地立在那里,盖布重新盖得严严实实,仿佛昨夜那疯狂的敲击、那弥漫的腐臭、那吞噬光明的黑暗,都只是我极度压力下产生的幻觉。

但老刘的电话,那狂喜的语气,那具体的邮件发送时间……像冰冷的铁证。

我踉跄着扑到电脑前,手指颤抖着点开邮箱。发件箱里,赫然躺着那封凌晨三点四十七分发出的邮件!主题正是“新桥段想法”,附件里……正是那段被我敲下、又被陶罐吞噬的、充满毁灭欲的文字!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荒谬、狂喜和深入骨髓寒意的激流,猛地冲垮了我的理智堤坝。我成功了?那段被吞噬的文字,竟然真的……成了?!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角落的陶罐上。龟裂的纹路在阳光下清晰可见,罐口盖布的边缘,似乎比昨天更黑了一点点?是我的错觉吗?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被一种巨大的、危险的诱惑所攫取。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疯狂叫嚣:是真的!它能做到!它能拿走我那些垃圾一样的想法,然后……把它们变成金子?

我像是被催眠般,一步步挪到陶罐前。蹲下身,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极其缓慢地、颤抖地,掀开了罐口那块污浊的粗布一角。

缝隙很小。

里面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但在那浓稠的黑暗最深处,我似乎……看到了一抹极其微弱的、幽绿色的光芒,像极了某种冷血生物的眼睛,正透过这狭窄的缝隙,无声地注视着我。那光芒一闪而逝,快得让我以为是幻觉。

一股冰冷的、带着土腥和腐朽的气息,再次若有若无地飘散出来。

我猛地缩回手,盖布落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但这一次,除了恐惧,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病态的兴奋,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那幽绿的光……是错觉吗?

“笃…”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敲击声,从盖布下传来。很轻,很慢,像是在……等待。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灰扑扑的罐身。龟裂的纹路在昏暗光线下仿佛一张扭曲的网。

那一声轻响,像一枚冰冷的针,刺破了我短暂的恍惚,也刺中了某种被狂喜暂时麻痹的神经。它要什么?它还在等什么?

一个念头,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疯狂,从冰冷的恐惧深渊里挣扎着爬了上来。

我跌跌撞撞地扑回电脑前,屏幕幽幽的光映着我扭曲的脸。手指落在键盘上,不再犹豫,不再思考,只是凭着一种原始的、被欲望驱使的本能,用力敲击下去。这一次,不再是毁灭的冲动,而是另一个在绝望中沉浮已久的念头——一个关于身份错位、关于冒名顶替的悬疑梗概。主角偶然得到一张不属于自己的邀请函,踏入一个顶级富豪的秘密晚宴,在纸醉金迷和步步杀机中,扮演着另一个危险的身份……

“他穿着借来的昂贵西装,手心全是汗。水晶吊灯的光芒晃得他眼晕。周围是香槟的泡沫和虚伪的寒暄,每一道扫过的目光都像冰冷的探针。他知道只要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个动作,这脆弱的肥皂泡就会瞬间破灭,将他暴露在足以致命的真相之下……”

句子依旧带着粗糙的生涩感,情节跳跃,逻辑脆弱。但一种强烈的、被窥视和被索取的感觉笼罩着我。当我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按下保存键时,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仿佛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消失了。

几乎是保存完成的瞬间——

“笃笃笃!”

熟悉的敲击声立刻从墙角传来!比上次更清晰,更急切!

来了!

我猛地转头,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噗!”

罐口的粗布再次被顶开一条缝隙!那股浓烈的、混合着土腥与腐朽墨水的酸腐气味,如同实质的烟雾般汹涌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房间,浓烈得让人窒息!

“滋…滋啦…”

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痛苦的呻吟,光芒急剧地明灭闪烁,电流不稳的噪音刺耳地响起!电脑屏幕猛地一黑,主机风扇的嗡鸣戛然而止!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微光也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抹去,整个房间再次堕入绝对的黑暗!只有陶罐缝隙处,似乎比上次更浓稠的黑暗在无声地涌动。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只有我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和那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味。

黑暗中,我的感官被无限放大。我甚至能“听”到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纸张被无形力量快速翻阅的“沙沙”声,从那罐口的缝隙里传来。紧接着,是某种东西被贪婪吸吮、咀嚼的粘稠声响……

“咕噜…咕噜…”

满足的吞咽声再次响起,在死寂中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啪!”

灯光骤亮!屏幕重启!一切恢复如常。

文档,空了。刚才敲下的所有关于冒名顶替者的文字,消失得无影无踪。光标在空白处安静地闪烁。

巨大的失落感再次袭来,伴随着一种灵魂被割裂般的虚弱。但这一次,一种病态的期待压倒了恐惧。

我像个等待开奖的赌徒,死死盯着手机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傍晚时分,手机屏幕骤然亮起,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首都。

我颤抖着接通。

“请问是苏默先生吗?”一个极其干练、带着不容置疑权威感的女声传来,“我是星辉影业的项目总监,陈岚。”

星辉影业?!国内最顶尖的影视公司之一!我的心跳瞬间飙到了极限。

“我们收到了您提交的一个项目梗概,《假面盛宴》。非常精彩!核心设定极具商业潜力,身份错位带来的戏剧张力和悬疑感抓人眼球!我们希望能尽快与您面谈,买下这个项目的独家开发权。初步意向,版权费可以给到这个数。”她报出了一个足以让我呼吸骤停的天文数字。

后面的话我几乎没听清。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像海啸般将我淹没!我语无伦次地应承着,挂断电话后,整个人瘫软在椅子里,望着天花板,发出近乎癫狂的大笑。

成了!又成了!那个破罐子!它真的……真的能点石成金!

我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到墙角那个灰扑扑的陶罐前。此刻,它在我眼中不再是诡异恐怖的来源,而是一座闪闪发光的金矿!我蹲下身,几乎是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再次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罐口的粗布一角。

缝隙里,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但这一次,在那片黑暗的最深处,那抹幽绿色的光芒,似乎……更亮了一些?不再是转瞬即逝,而是持续地、稳定地亮着,像一颗镶嵌在深渊里的冰冷宝石。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隔着缝隙,无声地“注视”着我。

一股寒意伴随着巨大的诱惑,再次爬上我的脊椎。我伸出手指,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靠近那缝隙边缘。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带着微弱吸力的气流,正从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

那幽绿的光点,似乎随着我的靠近,微微闪烁了一下。

它在回应我?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汗毛倒竖,却又兴奋得浑身发抖。我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不止。但这一次,恐惧被一种更强大的、名为贪婪的火焰彻底点燃了。

管它是什么!它能给我想要的!它能把我那些一文不名的垃圾想法,变成真金白银的名利!

“好…好……”我对着那缝隙里的幽光,声音嘶哑地低语,像是在对一个魔鬼许下契约,“我给你……你要故事,我给你……”

我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回电脑前,看着空白的文档,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创作(或者说,献祭)欲望。脑子里那些积压已久的、半生不熟的构思碎片,此刻都变成了诱人的祭品。

“笃…”

仿佛在回应我的承诺,罐子里传来一声极轻、极缓的敲击。

交易,开始了。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在我身上仿佛被扭曲、压缩,又无限拉长。我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只为那陶罐服务的机器。

我不再需要绞尽脑汁去构思完整的故事,不再需要反复推敲情节的合理性。我只需要像一个贪婪的矿工,疯狂挖掘自己脑子里那些一闪而过的、离奇的、甚至有些病态的点子,然后粗暴地、不加修饰地倾倒出来。

一个关于时间循环中不断杀死自己的设定;一个利用AI复制亡妻却引发智能灾难的伦理困境;一个寄生在人类梦境里以恐惧为食的远古生物……这些曾经在我脑海中盘旋、却因自觉不够成熟或太过黑暗而被我主动摒弃的念头,如今都成了最珍贵的祭品。

每一次敲击键盘,都伴随着墙角陶罐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切的“笃笃”声。每一次保存文档,都必然伴随着灯光熄灭、屏幕漆黑、那令人窒息的腐朽气味弥漫整个房间的恐怖仪式。每一次文档被清空,都带来一阵强烈的灵魂被抽离般的虚脱和失落。

但紧随其后的回报,却丰厚得令人眩晕。

我的名字像一颗被强行点燃的新星,在编剧圈里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蹿升。邮件和电话蜂拥而至,来自各大平台、顶尖影视公司、知名导演工作室。那些被我随意倾倒出来的、粗糙黑暗的点子,经过那陶罐的“吞噬”,竟无一例外地变成了炙手可热的爆款项目!版权费的数字一次次刷新我的认知,合同像雪片一样飞来。曾经对我爱答不理的制片人,如今语气谄媚得让我恶心又暗爽。业内聚会开始出现我的身影,那些曾经需要仰望的大佬们,主动端着酒杯过来,拍着我的肩膀,称赞我是“天才”、“鬼才”、“点金手”。

金钱、名声、地位……这些曾经遥不可及的东西,如今像潮水般涌来,将我托举到一个眩晕的高度。我搬离了那个散发着霉味的出租屋,住进了市中心视野开阔、装修奢华的顶级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脚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河。我给自己买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名表、豪车,享受着旁人艳羡或嫉妒的目光。

妻子林薇脸上的愁云终于散开了,取而代之的是惊喜和满足。她不再小心翼翼地计算着家用,开始放心地购买喜欢的衣服和化妆品。女儿朵朵更是开心得不得了,她的房间里堆满了以前只能在橱窗外眼巴巴看着的昂贵玩具和漂亮裙子。看着她们的笑容,看着这个焕然一新的“家”,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掌控感充盈着我的胸膛。这就是成功!这就是我带给她们的!

这一切,都是那个角落里的陶罐赐予我的。它安静地待在我新书房一个定制的、昂贵的红木博古架上,与那些价值不菲的艺术品摆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像一个沉默的君王。我甚至特意在博古架前安装了一盏射灯,柔和的光线打在它灰扑扑、布满龟裂纹的罐身上,仿佛在供奉着一尊神秘的神只。

我对它的恐惧,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早已被稀释得近乎于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依赖和掌控感。我甚至开始习惯那每次献祭后弥漫的腐朽气味,习惯那短暂的黑暗降临。它们成了我通往成功之路上,微不足道的代价。

我越来越频繁地掀开罐口的盖布,不是为了查看什么,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向“伙伴”展示我的忠诚。缝隙里的那点幽绿光芒,似乎随着我“喂养”次数的增多,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稳定。它不再闪烁,而是持续地亮着,像一颗冰冷的、永恒燃烧的星辰。

有一次,在昏暗的光线下,我似乎还看到,那幽绿光芒的边缘,似乎缠绕着几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丝线?像凝固的血丝。但当我凑近想看得更清楚时,那暗红又消失不见了。

幻觉吧。我对自己说。成功的光环太过耀眼,让我无暇、也不愿去深究这些微不足道的“瑕疵”。

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阳光很好。我刚刚完成一次“喂养”——一个关于意识上传云端后本体被谋杀的故事梗概。灯光熄灭又亮起,文档清空。熟悉的虚脱感袭来,但很快被手机传来的新项目预付款到账短信的提示音驱散。

我心情不错,端着咖啡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享受着成功的惬意。朵朵坐在地毯上,正开心地搭着她那套新买的、色彩缤纷的巨型积木城堡。那是她最喜欢的玩具,花了我不少钱。

“爸爸!快看我的城堡!我要建一座最高的!”朵朵兴奋地朝我挥舞着小手,脸上洋溢着纯真的快乐。

“好!朵朵真棒!”我笑着回应,抿了一口咖啡。

就在这时——

墙角那个昂贵的红木博古架上,那个灰扑扑的陶罐,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嗡……”

一声低沉得如同来自地底深处的闷响,从罐子里传了出来!那不是敲击声,更像是一种……不满的、带着威胁的嗡鸣!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端着咖啡杯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咖啡泼洒出来,烫红了手背也浑然不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怎么回事?我没有“喂养”!它为什么自己动了?

朵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响吓了一跳,停下手中的积木,茫然地看向博古架的方向。

“爸爸?什么声音呀?”

“没…没什么!”我强作镇定,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紧,“可能是外面…外面车子声音。”我放下咖啡杯,快步走向博古架,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就在我靠近的瞬间,那陶罐再次剧烈地震动起来!

“嗡——!”

这一次的嗡鸣更加响亮,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震颤感!整个博古架都跟着发出轻微的呻吟!更让我头皮炸裂的是,随着这声嗡鸣,那盖得严严实实的罐口粗布,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向上顶起了一寸!一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都要腥臭的腐朽气息,如同爆炸的冲击波般轰然扩散开来!

“呕……”朵朵被这突如其来的恶臭呛得干呕了一声,小脸皱成一团。

“朵朵!回你房间去!”我厉声喝道,声音都变了调。

朵朵被我的样子吓到了,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但她很懂事,没有哭闹,只是委屈地看了我一眼,放下手里的积木,小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那个疯狂震动的陶罐。

它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在博古架上疯狂地抖动、嗡鸣!罐口的粗布被顶得越来越高,那股浓得如同实质的黑色腐朽气息不断喷涌而出!整个房间的温度似乎都在急剧下降!

它在发怒!因为我停止了“喂养”?因为我享受了片刻的安宁?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巨手扼住了我的喉咙!我意识到,它要的,可能不仅仅是故事了!它需要持续的、不间断的“祭品”!一旦停止供应,它就会……

就在这时,一件更让我魂飞魄散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陶罐剧烈的震动,朵朵刚才放在地毯上的一块红色拱形积木,离博古架最近的那一块,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竟然……动了!

它先是极其轻微地弹跳了一下,然后,就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贴着光滑的地毯表面,开始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滑向那个疯狂震动的陶罐!

积木摩擦地毯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这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在我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它……它在吸那块积木?!

“不!停下!”我失声尖叫,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什么名利,什么成功,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只想阻止那块积木!阻止它对朵朵心爱玩具的觊觎!

我用身体挡在了积木滑行的路径上,双手死死撑住地面,像一堵绝望的墙。

那滑行的力量大得惊人!积木顶在我的手背上,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大吸扯力的力量透过积木传来,仿佛要把我的手也一起拖过去!

“嗡——!”陶罐的震动和嗡鸣达到了顶峰,仿佛在发出愤怒的咆哮!博古架剧烈摇晃,上面几件昂贵的摆件“哗啦”一声摔在地上,粉碎!

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那股吸力,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如雨般滚落。

僵持!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的手臂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块小小的红色积木,成了我与罐中邪物角力的支点。

终于,在我几乎要力竭崩溃的瞬间——

那股恐怖的吸力,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积木“啪嗒”一声掉落在我的手边,一动不动。

陶罐的震动和嗡鸣也戛然而止。它静静地立在博古架上,盖布重新落下,严严实实。那股浓烈的腐朽气味,也在迅速消散。

客厅里恢复了死寂。只有我粗重如牛的喘息声,和满地狼藉的碎瓷片。

我瘫软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沙发,浑身被冷汗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剧烈地颤抖着。手背上被积木顶住的地方,留下了一块清晰的红印,隐隐作痛。

我抬起头,目光惊恐地看向那个陶罐。它安静得像个死物。但罐身上那些龟裂的纹路,在窗外射入的光线下,似乎比刚才……颜色更深了些?不再是灰扑扑的泥土色,而是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干涸血迹般的暗褐。

刚才那幽绿光芒边缘一闪而过的暗红血丝……不是幻觉!

它在渴求……更多!

一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都要绝望的恐惧,如同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窒息。

它不满足于故事了。

它开始索要……现实!

这念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捅进我的心脏。我瘫在冰冷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浑身湿透,控制不住地颤抖。手背上那块被积木顶出的红印,火烧火燎地疼。客厅里一片狼藉,昂贵的摆件碎了一地,像是我那摇摇欲坠的、用谎言和交易堆砌起来的“成功人生”的写照。

朵朵房间的门悄悄开了一条缝,她怯生生地探出小脑袋,大眼睛里还噙着泪水:“爸爸……你没事吧?城堡……城堡塌了……”

看着女儿纯真又惊恐的小脸,巨大的愧疚感和更深的恐惧瞬间将我淹没。我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没事,朵朵乖,爸爸……爸爸不小心碰倒了东西。城堡塌了没关系,爸爸再给你买新的,更大的!”

我挣扎着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地上的碎片,动作慌乱得像个小偷。我不敢再看那个角落里的陶罐一眼,只觉得它像一个无声的深渊,正冷冷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安抚好受惊的朵朵,我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璀璨的夜景,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可这一切光鲜亮丽,此刻在我眼中都蒙上了一层死灰。寒意从骨头缝里一丝丝渗出来,驱之不散。

它要现实的东西了。积木只是开始。下一次会是什么?朵朵的娃娃?她的图画书?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我必须继续“喂养”!用故事!用更多的故事去填饱它!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安抚住那个罐子里的魔鬼!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饮鸩止渴的疯狂,瞬间攫住了我。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扑到电脑前,手指因为恐惧和急切而痉挛,重重地敲击在键盘上。脑子里一片混乱,那些曾经让我名利双收的离奇点子此刻都像蒙上了灰尘,变得苍白无力。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思维,让我无法集中精神。

“一个……一个关于……镜中世界的……人……被困在镜子里……”我语无伦次地敲打着,句子破碎,逻辑混乱,情节苍白得如同嚼蜡。这甚至称不上一个故事,只是一些毫无生命力的词语堆砌。

敲下最后一个毫无意义的符号,我几乎是带着一种绝望的祈求,按下了保存键。

一秒,两秒,三秒……

墙角那个方向,死寂一片。

没有熟悉的敲击声。

没有粗布被顶开的声音。

没有灯光熄灭。

没有腐朽气味。

什么都没有。那个陶罐,那个刚刚还狂暴如凶兽的邪物,此刻像一个冰冷的死物,对我的“祭品”毫无反应!它安静地待在博古架上,灰扑扑的罐身,在书房的灯光下,龟裂的纹路透出更加清晰的暗褐色,仿佛干涸凝固的血管。

它……它拒绝了?

它嫌弃我这拙劣的、毫无营养的“故事”?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比刚才它震动时还要强烈百倍!它不满足于垃圾故事了?它要更“好”的?还是说……它已经对“故事”本身失去了兴趣?它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现实?那些故事,只是开胃小菜?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我瘫坐在昂贵的真皮座椅里,巨大的落地窗映出我惨白如鬼的脸。窗外璀璨的灯火,此刻像无数只嘲讽的眼睛。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死死盯着那个陶罐,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绝望和无助。金钱、名声、地位……这些曾经让我醉心的东西,此刻都成了冰冷的枷锁。我像是坐在一座由骸骨堆砌而成的华丽宫殿里,而宫殿的地基,正在被一只无形的、贪婪的手,一点点掏空。

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像一头困兽般焦躁地踱步。烟灰缸里很快堆满了烟头,刺鼻的烟味也压不住心底不断滋生的寒意。我不敢靠近那个博古架,甚至不敢长时间地将目光投向那个方向。它像一个黑洞,吞噬着房间里的光,也吞噬着我的理智。

林薇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夜里,她靠在我身边,温暖柔软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手臂,声音里带着担忧:“老公,你最近脸色好差,是不是工作太累了?项目再多,身体也要紧啊。要不……我们出去散散心?带朵朵去海边玩几天?”

她的触碰和温柔的话语,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我强行维持的平静。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恐惧涌上喉咙,我几乎要脱口而出,告诉她一切!告诉她那个角落里的魔鬼,告诉她我们这得来不易的“幸福”背后,是多么恐怖肮脏的交易!

但话到嘴边,又被我生生咽了回去。告诉她?除了让她陷入和我一样的恐惧和绝望,还能怎么样?报警?说我家有个会吞噬故事和积木的罐子?谁会信?只会把我当成疯子!而且……而且万一激怒了罐子里那个东西……后果我根本不敢想!

“没…没事,”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避开她关切的目光,“就是最近几个项目赶进度,有点熬过头了。睡一觉就好了。”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假装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黑暗中,我能感觉到她担忧的视线在我背上停留了很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愧疚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心。我不仅背叛了自己的灵魂,现在连最基本的坦诚都无法给予我最亲近的人。这个家,这个我用灵魂交易来的“幸福”堡垒,此刻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囚笼。

几天过去了。那陶罐异常地安静,没有再震动,没有嗡鸣,也没有吞噬任何东西。但这种死寂,反而比之前的狂暴更让人窒息。它像一颗埋在我心脏旁边的定时炸弹,沉默地倒计时,谁也不知道它下一次发作会是什么时候,会索取什么。

我像个惊弓之鸟,对家里任何细微的动静都敏感到了极点。水管的滴答声,窗外风吹过的呼啸,甚至朵朵跑过地板的声音,都能让我惊跳起来,冷汗涔涔。

直到那个周末的早晨。

阳光明媚,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客厅。林薇哼着歌在厨房准备早餐,诱人的煎蛋香气飘散出来。朵朵在客厅地毯上摆弄着她那些宝贝的玩偶,给它们开“茶话会”。一切看起来温馨而平静。

我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角的余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受控制地瞟向书房的方向——那个博古架所在的位置。

突然!

“啊——!”林薇一声短促的惊叫从厨房传来!

我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跳起来冲了过去:“怎么了薇薇?!”

只见林薇站在水槽边,脸色煞白,正慌乱地甩着手上的水珠。她左手的无名指上,空空如也!

“我的戒指!老公!我的结婚戒指不见了!”她声音带着哭腔,急得团团转,“我刚刚洗菜,怕弄湿就摘下来放在水槽边上的!就一转身的功夫!就不见了!”

结婚戒指!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中!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遍全身!

“你…你确定放在这里了?”我声音发颤,目光不受控制地扫过光洁的水槽台面,又迅速投向客厅的方向,那个书房的门……

“确定!绝对确定!”林薇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在水槽边、地板上疯狂地寻找,“怎么会不见了呢?家里就我们三个人……”

朵朵听到动静也跑了过来,抱着林薇的腿,仰着小脸,担心地问:“妈妈,你的漂亮戒指丢了吗?”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一个可怕的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思维。

不……不会的……不可能……

“别急,别急薇薇,”我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安抚着妻子,“也许掉到水槽下面或者哪里了,我帮你找,仔细找找……”

我蹲下身,假装在水槽下方的橱柜里翻找,目光却如同探照灯一般,死死锁定了通往书房的那段走廊。

光洁的深色木地板上,空无一物。

就在我几乎要说服自己这只是个意外的时候——

我的视线猛地定住了!

在靠近书房门口的地板上,靠近踢脚线的阴影处……有一个小小的、几乎微不可察的……金属反光点!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向那个反光点。

指尖触碰到冰冷坚硬的金属。

我捏住它,把它从阴影里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

躺在掌心的,正是林薇那枚铂金镶钻的结婚戒指!小巧,精致,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芒。

但戒指的表面……沾着一点极其细微的、暗褐色的……泥土粉末?

一股浓烈的、熟悉的、混合着土腥与腐朽墨水的酸腐气味,如同跗骨之蛆,从戒指上、从书房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钻入我的鼻腔!

“嗡……”

一声极其轻微、低沉得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嗡鸣,透过书房厚重的门板,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它在……笑?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彻底淹没!我捏着那枚冰冷的戒指,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它拿走了!它真的拿走了!它拿走了林薇的婚戒!就在我的眼皮底下!

下一个……会是谁?会是什么?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充满极度恐惧的眼睛,越过哭泣的林薇和茫然的朵朵,死死地钉在了那扇紧闭的书房门上。

门后,那个灰扑扑的陶罐,像一个蛰伏的、狞笑的魔鬼。

夜,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窗外最后一丝城市的微光,将巨大的主卧笼罩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林薇在我身边沉睡着,呼吸均匀而安稳,她纤细的手指上,那枚失而复得的婚戒在黑暗中闪着微弱而冰冷的光。

我睁着眼,一动不动,像一具僵硬的尸体。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需要休息,但大脑却被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恐惧彻底占据,异常清醒。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砸在耳膜上,像催命的鼓点。黑暗不再是保护色,而是变成了无数蠕动的阴影,仿佛随时会凝聚成那个灰扑扑、布满裂纹的轮廓。

它拿走了戒指。无声无息,轻而易举。像一个无声的警告,一次冰冷的示威。

它不满足于积木,不满足于故事。它要的……是带着情感羁绊的、活生生的现实物品!是联结着记忆和誓言的象征物!

那下一次呢?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脖颈,越收越紧。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扫过黑暗的房间——梳妆台上林薇珍藏的母亲遗物胸针?床头柜上我们一家三口的合影?还是……隔壁房间里,朵朵那小小的、毫无防备的身影?

“不……”一声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我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一股孤注一掷的狠厉猛地冲散了恐惧。我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弹起,动作轻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黑暗中,我的眼睛因为极度的紧张和亢奋而布满血丝。我要毁了它!就在今晚!趁它“吃饱喝足”暂时沉寂的时候!

我赤着脚,像幽灵一样滑出卧室,冰冷的木地板刺激着我的脚心。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挂钟秒针行走的“嘀嗒”声,在寂静中无限放大。我摸进厨房,打开最底层的抽屉。金属刀具在黑暗中反射着冰箱指示灯投来的、极其微弱的绿光,像野兽的獠牙。

我挑了一把最沉重、最锋利的剁骨刀。冰凉的金属刀柄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却奇异地给了我一丝虚假的勇气。这勇气源自绝望。

我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腐朽余味的空气呛得我肺叶生疼。我握紧刀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一步步,朝着书房紧闭的门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间隙里,沉重无比。

终于,我的手搭在了冰凉的门把手上。金属的冷意透过掌心直抵心脏。我屏住呼吸,缓缓地、无声地转动门把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在死寂中如同惊雷。

门,被我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陈年土腥和腐烂纸张墨水的酸腐气息,如同等待已久的毒气,猛地从门缝里汹涌而出,扑面而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烈!几乎瞬间就堵塞了我的鼻腔和喉咙!

我强忍着剧烈的咳嗽和翻涌的恶心,将门缝推得更大一些。

书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遥远城市投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那个昂贵的红木博古架,像一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黑暗中。

而我的目标,那个灰扑扑的陶罐,就立在博古架中央,在微弱的光线下,像一个蹲踞在阴影里的不祥之物。它安静得出奇,盖布严严实实,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旧物。

但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腐朽气味,源头正是它!

就是现在!

一股混合着恐惧、愤怒和决绝的蛮力猛地灌注全身!我低吼一声,像是给自己壮胆,更像是在驱逐那几乎将我淹没的恐惧!我如同扑向猎物的野兽,猛地撞开书房门,高举着那把沉重的剁骨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博古架上那个灰扑扑的陶罐,狠狠地劈砍下去!

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

目标,正中罐身中央!

“铛——!!!!!”

一声难以想象的、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猛然炸响!巨大的反震力顺着刀柄狂猛地传递回来,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我的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整条手臂的骨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痛钻心!

剁骨刀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远处的书柜上,又滚落在地。

而那个陶罐……

它纹丝不动!

甚至连一丝划痕都没有留下!

灰扑扑的罐身依旧布满龟裂的纹路,在微弱的光线下,那些裂纹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暗褐色的、如同干涸血液般的微光。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无尽恶意和嘲讽的气息,如同有形的冲击波,以陶罐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呃啊!”我闷哼一声,被这股无形的力量撞得踉跄后退,重重地撞在门框上,后背剧痛。我惊恐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陶罐。

盖得严严实实的罐口粗布,此刻,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缓缓地、无声地向上顶开!

不是一条缝隙。

而是……彻底掀开!

罐口,完全敞开了!

一股比之前浓郁百倍、几乎令人窒息的、混合着万年墓穴泥土和腐化灵魂的恶臭,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书房!那味道浓烈到几乎有了颜色,在黑暗中翻滚、弥漫!

而在那完全敞开的、如同深渊巨口般的罐口上方……

没有幽绿的光芒。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浓稠得化不开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黑暗!它悬浮在罐口,不断地扭曲、翻腾,仿佛由无数细小的、绝望的尖叫和痛苦的哀嚎凝聚而成!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无尽贪婪和恶意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我的灵魂!

它醒了!而且……彻底被激怒了!

那团悬浮的、蠕动的黑暗,猛地向我扑来!不是物理上的冲击,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碾压!巨大的、冰冷的恐惧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淹没!我看到了无数破碎的画面:我丢弃的废稿在黑暗中燃烧、林薇的戒指在泥泞中沉没、朵朵纯真的笑脸在阴影里扭曲……无数个被我“喂养”掉的故事,无数个被献祭的灵感碎片,此刻都化作怨毒的诅咒,从那团黑暗中向我尖啸!

“呃啊啊啊——!”我抱着头,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精神仿佛被撕裂,意志瞬间崩溃!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像一滩烂泥般滑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我蜷缩着,剧烈地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牙齿疯狂地打颤,发出“咯咯咯咯”的声响。

完了!它要杀了我!它要把我拖进那个罐子里去!

极致的恐惧让我失去了思考能力,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我手脚并用地向后爬,想要逃离这个房间,逃离那团恐怖的黑暗!

就在我挣扎着爬到书房门口,几乎要触碰到客厅地板时——

“嗡……”

一声低沉、缓慢、却带着无尽满足和某种恶趣味戏谑的嗡鸣,从敞开的罐口里传了出来。

那团悬浮的、蠕动的黑暗,如同退潮般,缓缓地、不情不愿地缩回了罐口深处。

盖在罐口的那块污浊的粗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过,又慢悠悠地、严丝合缝地重新盖了回去。

书房里弥漫的、令人窒息的腐朽气味,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灯光“啪”的一声,毫无征兆地亮了。刺目的白光瞬间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我像死狗一样瘫在书房门口、浑身湿透、抖如筛糠的狼狈模样。

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平静。

只有我崩裂的虎口还在汩汩流血,染红了身下的地毯。只有我剧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秒钟并非幻觉。

我瘫在冰冷的地板上,书房刺目的灯光晃得我睁不开眼。虎口撕裂的剧痛阵阵传来,鲜血在米白色的羊毛地毯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但我感觉不到痛,身体里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碾碎后的麻木。刚才那团从罐口喷涌而出、如同活物般的黑暗,那裹挟着无数被吞噬灵感的怨毒尖啸,还有那冰冷刺骨、足以冻结灵魂的恶意……这一切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我的神经上。

反抗?多么可笑。在它面前,我连一只挣扎的蚂蚁都不如。

极致的恐惧之后,是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我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皮囊,瘫在那里,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意识在虚脱的边缘漂浮,只余下一个念头在空荡荡的脑海里回荡:它……它放过我了?为什么?是因为我这点可怜的“祭品”还不足以让它彻底撕破脸皮?还是因为它觉得……还有更有趣、更“美味”的东西在等着它?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发冷,如同坠入冰窖。我艰难地转动眼球,布满血丝的目光穿过书房敞开的门,投向走廊尽头。

走廊的尽头,是朵朵的房间。

那扇紧闭的房门,在明亮的灯光下,此刻却像一个通往地狱的入口,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朵朵……”一声破碎的呜咽从我喉咙里挤出,带着血腥味和无法言喻的恐惧。

我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几乎是爬行着,回到主卧。林薇依旧沉睡着,对刚才书房里发生的惊魂一幕毫无察觉。我颤抖着将沾满鲜血的手藏在身后,不敢惊醒她,也不敢让她看到我此刻崩溃的样子。我把自己蜷缩进冰冷的被子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恐惧像冰冷的毒液,顺着血液流遍全身每一个角落。

那一夜,成了我永生无法摆脱的噩梦。只要一闭上眼,那敞开的罐口、那蠕动的黑暗、那冰冷的恶意,就会清晰地浮现。精神彻底垮了。我无法再靠近书房,甚至连目光扫过那个方向都会引发一阵剧烈的惊悸和恶心。食欲全无,短短几天,人就迅速地憔悴、脱形下去,眼窝深陷,颧骨突出,皮肤透着一股死人般的灰败。

林薇的担忧与日俱增。她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去医院。我只能用更加拙劣的谎言搪塞过去,声音嘶哑得像破锣。看着她忧心忡忡却无可奈何的样子,看着她手指上那枚失而复得、此刻却像诅咒标志般的戒指,巨大的愧疚和痛苦几乎将我撕裂。

我像个游魂,在宽敞豪华却冰冷得像坟墓的公寓里飘荡。刻意避开书房的方向,却总是控制不住地将目光投向朵朵的房间。朵朵似乎也感受到了家里压抑的气氛,变得比平时更安静、更黏人。她总是抱着她的小兔子玩偶,睁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小声地问:“爸爸,你生病了吗?疼不疼?”

每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每一次看到她纯真的眼神,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捅进我的心脏。我强颜欢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把她藏起来,藏到那个罐子找不到的地方。但我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那个魔鬼……它在等待。

时间在极度的煎熬中缓慢地爬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酷刑。我如同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死囚。

终于,那个夜晚还是降临了。

像之前的许多个夜晚一样,死寂,沉重。林薇在我身边沉睡着。朵朵的房间也早已没了声息。巨大的恐惧让我根本无法入睡,只能睁着眼睛,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像个警惕的哨兵,竖着耳朵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突然!

一种极其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极其突兀地刺破了死寂!

“嚓…嚓嚓……”

声音的方向……是书房!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冻结!来了!它又动了!

我像一具僵硬的木偶,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卧室通往客厅的房门。黑暗中,那扇门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嚓…嚓嚓嚓……”

摩擦声还在继续!并且……在移动!它离开了书房!正在穿过客厅!

它在出来!它在客厅里移动!

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我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那声惊叫冲破喉咙!身体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

它要去哪里?!它要干什么?!

摩擦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它穿过了客厅……正朝着……卧室的方向移动!

我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它要来卧室?!它要来找我?还是找林薇?!

就在我惊恐得几乎要窒息的时候,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在卧室门外……停住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耳朵因为过度紧张而嗡嗡作响。它在门外?它在干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我以为它可能已经离开的时候——

“嚓嚓…嚓……”

摩擦声再次响起!

但这一次,它没有进入卧室!而是……转向了!沿着卧室门外走廊的墙壁……继续向前移动!

它去的方向……是走廊的尽头……

是朵朵的房间!!!

“不——!!!”

一声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呐喊在我脑海里炸开!所有的恐惧在瞬间被一种更原始、更狂暴的力量——父性的本能——彻底碾碎!保护朵朵!保护我的孩子!这个念头像注入体内的强心剂,瞬间压倒了所有的软弱和战栗!

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猛地掀开被子!动作迅猛得甚至带起了一阵风!赤着脚,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卧室!

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遥远的光线投下模糊的轮廓。我的眼睛瞬间适应了黑暗,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走廊尽头!

只见那个灰扑扑的陶罐,此刻正像个活物一样,紧贴着走廊冰冷的墙壁,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移动着!

它没有滚动!

罐身微微倾斜,布满龟裂暗纹的粗糙罐底边缘,正一下一下地、摩擦着光滑的墙壁,发出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嚓嚓”声!每一次摩擦,都让罐体向前挪动一小段距离!它像一个笨拙又执着的幽灵,目标无比明确——前方那扇紧闭的、属于朵朵的房门!

罐口那块污浊的粗布,此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顶得高高鼓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挣扎、顶撞,想要破布而出!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朽恶臭,随着它的移动,在走廊里弥漫开来!

它要去朵朵的房间!

它要去找朵朵!

这个认知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神经上!极致的愤怒和恐惧瞬间点燃了我的血液!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所有的理智和恐惧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阻止它!不惜一切代价!

我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移动的陶罐猛扑过去!

身体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双臂不顾一切地死死箍住了那个冰冷、粗糙、散发着恶臭的罐身!

入手的感觉坚硬、冰冷、滑腻!像是抱着一块刚从千年古墓里挖出来的、浸透了尸水的石头!那股浓烈的腐朽气息瞬间将我包裹,呛得我几乎窒息!罐身在我的臂弯里剧烈地震颤起来!一股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冰冷的、带着无尽恶意的力量从罐体内部爆发出来,疯狂地挣扎、扭动!它想挣脱我!它要冲向那扇门!

“呃啊啊啊——!”我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双臂的肌肉贲张到了极限,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像抱住一块即将坠入深渊的巨石,死死地、用尽生命地抱住它!身体因为巨大的角力而在地板上摩擦、扭动!

滚开!滚开!离我女儿远点!

我在心中疯狂地呐喊!牙齿几乎要咬碎!额头、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那罐子的力量大得超乎想象!每一次挣扎都像一头蛮牛在冲撞!冰冷滑腻的罐身在我怀里疯狂扭动,好几次都差点脱手!那股浓烈的腐朽气味几乎让我晕厥!但我不能松手!死也不能松手!

就在我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要被那股巨力撕裂、意识因为缺氧而开始模糊的时候——

异变陡生!

被我死死抱在怀里的、冰冷粗糙的陶罐罐身,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不是灯光,不是反射的光线。

而是罐身那些原本灰暗的、布满龟裂纹路的表面,此刻竟然从内而外,透射出一种暗沉粘稠的……血红色光芒!那光芒并不明亮,却极其诡异,像是凝固的血液在黑暗中缓缓流淌、发光!

红光迅速蔓延,眨眼间就覆盖了整个罐身!那些龟裂的纹路,此刻在血光下,变得如同一条条扭曲虬结的、活生生的血管!

更恐怖的是,在这片妖异的血光映照下,罐身表面那些粗糙的龟裂纹,竟然开始蠕动、扭曲、组合……仿佛有无形的刻刀在飞快地划动!

一行扭曲、狰狞、如同用淋漓的鲜血刚刚书写而成的字迹,清晰地浮现在血光流动的罐身之上:

【该换孩子了。】

那字迹歪歪扭扭,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残忍!

“轰隆!”

仿佛一道血色闪电在我脑子里炸开!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巨大的恐惧和无法言喻的愤怒如同火山爆发,将我彻底吞没!

换孩子?它要朵朵?!它要把我的朵朵拖进那个罐子里去?!

“不——!!!”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咆哮!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完全变了调,在死寂的走廊里凄厉地回荡!“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女儿?!你要什么?!你冲我来!冲我来啊!!”

我抱着那血光流淌、冰冷滑腻的罐子,如同抱着一个来自地狱的诅咒,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颤抖,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冷汗,糊了满脸。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

就在我陷入彻底的疯狂和绝望深渊之时——

被我死死抱在怀里的陶罐,那不断挣扎扭动的力量,毫无征兆地……停息了。

血光依旧在罐身上流淌,映照得走廊一片妖异的暗红。

紧接着,一个声音,从罐子里面……清晰地传了出来。

那声音……

清脆,稚嫩,带着小女孩特有的、甜糯的腔调。

是我女儿朵朵的声音。

她用一种极其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天真无邪的语气,轻轻地说:

“爸爸,该你进去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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