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冰原的黄昏浸漫着一种异样的惨白。
林晓将油门踏板踩到底,雪地车引擎咆哮,金属车身在犬牙交错的崎岖冰脊上剧烈颠簸、弹跳,飞溅的冰碴如飞刀般砸在挡风玻璃上,朝着昆仑站遗址的方向亡命飞驰。
身后,地平线的尽头被彻底撕裂,一团巨大墨紫色的烟云正不断膨胀,缓缓挣脱地表的束缚升起,宛如从地狱深渊中睁开的独眼。
云团疯狂舒展,毁灭性的冲击波裹挟着诡异光晕,摧枯拉朽般席卷而来。
所过之处,千年冰架如积木般崩塌,雪暴被倒卷成逆向旋转的白色旋涡,连空气都发出痛苦的悲鸣!
“林晓!冲击波前沿预计六十秒后到达!”
车载通讯里突然爆出刺啦的杂音,李维大校沙哑的声音穿透干扰传来,尾音充满绝望,瞬间陷入死寂。
麦克默多站方向的通讯信号早已中断,那里的科考人员,已音信全无。
六十秒!
这个数字犹如烧红的钢钉,狠狠地扎进林晓的神经。
她的大脑似一台超频运转的处理器,精确地计算着距离、速度以及冲击波的扩散角度,所有数据在毫秒之间迅速完成运算与交织。
结论冷酷而清晰:抵达昆仑站主结构遗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然而,就在她几乎陷入绝望的瞬间,一段模糊的记忆突然浮现:
附近似乎有一个当年参与冰盖勘探时,留下的紧急避难所标记点,深入冰层五十米!
那枚红色的定位信标,此刻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光芒!
没有丝毫犹豫,林晓手臂青筋暴起,猛地向右打满方向盘,雪地车的轮胎在冰面划出一道刺耳的弧线,冰屑被甩成一道白色残影,以一个近乎失控的漂移,冲向侧翼一个被积雪半掩的冰坡。
车身剧烈颠簸,金属骨架几近散拆,林晓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但她咬住牙关,目光像焊死在在导航仪上那个闪烁的红点。
四十五秒!
导航仪的计时数字刚跳动,核弹冲击波就带来的狂风已经扑来,如无形的巨掌拍打在车身上,雪地车被推得剧烈晃动,雪沫和冰屑箭雨般狂击防风玻璃,凝成一层白霜,视野一片模糊混沌。
三十秒!
导航仪的提示音尖锐刺耳,仿佛催命符般急促。
就在视线即将被黑暗完全吞噬的刹那,一抹与冰壁截然不同的暗褐色轮廓猛然撞入林晓的眼底。
她看到了!
那扇锈蚀斑斑、几乎与冰壁融为一体的金属舱门!
“就是那里!”
林晓嘶吼着,猛地踩下刹车。
雪地车惯性甩尾,轮胎摩擦出刺耳的尖啸。
“哐当”一声巨响,车身重重撞在冰壁上,车门瞬间变形扭曲。
她无暇顾及震得发麻的后背,迅速抓起副驾上的应急背包,左手猛地拽开车门,扑向舱门。
双手紧紧扣住锈蚀的门环,使出全身力气撬开那沉重的舱门,翻身滚了进去。
随即,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舱门从内部旋紧锁死!
就在舱门合拢的下一秒——
轰!!!!!!!
整个南极冰原被一只无形巨锤猛然砸中!
难以言喻的巨响和震动穿透数十米厚的冰层与坚固的金属舱壁,将林晓如海啸般掀翻。
林晓感觉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位,耳中先是响起尖锐的嗡鸣,随即彻底失去了听觉。
避难所内唯一的灯光疯狂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陷入一片浓稠如墨的黑暗与死寂。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意义,不知是过去了一分钟,还是漫长如一个世纪。
林晓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浑身肌肉僵硬,抽搐不止。
外面的轰鸣和震动逐渐平息,然而另一种更深沉、更绵长的声音却持续哀鸣,仿佛是冰原深处的巨兽在低咽,透过舱壁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避难所内的空气愈发浑浊,夹杂着金属锈蚀的气味与尘土的气息,温度也开始急剧下降。
林晓靠在冰冷的舱壁上,剧烈地咳嗽着,指尖很快变得麻木,呼出的白气在黑暗中转瞬消散,摸索着从背包里拿出冷光棒。
微弱的光芒照亮了这狭小的空间,四壁结满厚实的冰霜,冰棱如利刃般倒垂。
她还活着,这个认知如暖流般短暂驱散了寒意,但更沉重的疑问随即压上心头:
活着的代价是什么?
是永远困在这片冰封的坟墓里,还是独自面对一个彻底崩塌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究竟变成了什么样?
沈逸……他还活着吗?
是否也逃过了这场浩劫?
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林晓的喉咙突然发紧,指尖的寒意顺着血管蔓延至心脏。
她挣扎着爬起,尝试启动备用终端,然而终端始终毫无反应。
强烈的电磁脉冲已摧毁了所有常规通讯设备,宛如一把无形的锁,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
就在她无力地垂下双手的瞬间,一阵极其微弱且断断续续的电流声,突然打破了避难所的死寂。
那声音飘忽不定,夹杂着大量杂音,竟然穿透了厚厚的冰层和金属屏蔽,隐约钻入她尚未完全恢复的听觉。
“…重复…鄂邬…核爆…确认…国际社会…强烈谴责…通讯…大面积中断…”
杂音骤然暴涨,将后半段内容吞噬殆尽。
林晓屏住呼吸,身体不由自主地凑近舱壁,细细聆听。
几秒钟后,那微弱的声音再次传来:
“…南极…监测到…异常能量…持续爆发…警告…不明…”
广播声很快被杂音淹没,只留下空气中仍在震颤的电流余韵。但短短几句碎片化的信息,却让林晓的心沉入谷底。
核爆真的发生了。
而南极的异常能量……是指坐标c那个失控的“单元β镜像”吗?
它在核爆冲击下会如何反应?
会引发更恐怖的连锁爆炸?
甚至……产生未知的能量畸变?
无数可怕的猜测在脑海中疯狂滋长,绝望如同避难所外的酷寒潮水,开始侵蚀她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绝对理性。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可能成为她冰墓的狭小空间里,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失去了明确的目标,那种因记忆空白而产生的巨大虚无感,前所未有地汹涌而来。
它不像冲击波那般狂暴,却如同极地中的冻雾,无声无息地笼罩了她,渗透进四肢百骸,使她连指尖都陷入麻木的空茫。
她下意识地紧抱双臂,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股吞噬一切的虚无。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些碎片——沈逸在实验室里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舷窗洒在他微蹙的眉峰上;南光咯咯笑着伸出小手,粉嫩的指尖捏着一颗融化了一半的奶糖,甚至还有……
这些画面曾被她理性地归类为“无用情感数据”,深埋在记忆的最底层,此刻却带着尖锐的温度,冲破了理性的防线,密密麻麻地刺痛着她冰冷的心房。
那些被遗忘的情绪画面,如同冰层下的暗流,终于在这一刻汹涌而出。
“沈逸……”
她无意识地喃喃低语,声音沙哑干涩,在空荡的避难所里轻轻回荡。
这个名字第一次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破解的谜题代号,也不再是任务报告中的一个简单标注,而是悄然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深切牵挂和细密的痛楚。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滴落在冰冷的手套上,随即凝结成一粒剔透的冰珠,嵌入手套的纹路里。
她愣住了,伸手轻触那冰凉滑落的痕迹。
这是……眼泪?
她为什么会流泪?
逻辑链瞬间断裂,无法解释这滴突如其来的液体,更无法理解胸腔里翻涌的陌生情绪。
但这种陌生的、酸涩的、带着巨大悲伤和深入骨髓无力感的情绪,如同破冰的春水,蛮横地冲开了她被格式化的情感闸门。
在混乱的思绪中,她想起了沈逸那条残缺的警告:
“单元β……是……镜像……陷阱……真身在……。”
真身究竟在哪里?
沈逸拼死传递出这条信息,绝非无的放矢,意味着他知晓真身的位置,并且那里可能至关重要。
“不能慌。”
林晓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刺痛感让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略身体的不适和情感的波动,借着冷光棒的微弱荧光,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电子笔记本(未被电磁脉冲完全烧毁),开始疯狂地推演。
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飞快滑动,她迅速调出存储的所有资料:
沈逸那条残缺警告的音频波形图、昆仑站的原始结构图、坐标c的能量反应曲线,以及“守护者”组织内部幽灵在坐标A和频繁出现的坐标c之间的活动轨迹……
将所有线索碎片铺陈开来,仔细圈画。
就在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沉思时,突然,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闪过脑海!
在早期昆仑站的建设日志中,曾提到在主结构体(“容器”所在的空腔)下方327米处,发现过一个更深的、因极端不稳定而被永久封存的次级地质构造!
那个位置的坐标……
林晓的瞳孔猛地收缩,手指迅速调出存储的离线地图,进行比对。
一个坐标点,缓缓与沈逸信息中未完成的“真身在……”以及她记忆中那个被封存区域的坐标,重合了!
真身……就在昆仑站主空腔的正下方!
那个他们之前因结构不稳定、从未敢深入探测的极度危险区域!
沈逸,很可能就在那里!
他当初传递的警告,并非坐标c的镜像陷阱,而是隐藏在冰盖最深处的真正核心所在!
这一发现令她精神为之一振,但随即又被现实的残酷击溃。
她此刻被困在这冰冷的坟墓中,自身难保,连舱门都未必能再次打开,如何穿越崩塌的冰原,前往那个更深、更危险的地方?
无助感再次将她淹没,她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冷光棒的光芒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
就在这时,避难所的舱门突然传来了沉重而规律的敲击声!
咚……咚……咚……
这不是风吹撞击,也不是冰裂轰鸣,而是有人在敲门!
林晓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握紧了身边唯一能作为武器的冰镐,警惕地悄声靠近舱门。
是谁?
是策划“单元β镜像”陷阱的灰岩公司残党?
还是其他幸存者?
她不敢多想,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金属舱门上,外面的风声呼啸,但那敲击声却异常清晰,坚定而持续,仿佛带着某种刻在记忆深处的熟悉节奏?
三短两长,再是三短——
那是……很多年前,她和沈逸在横断山脉野外考察时,为应对暴风雪中失联的危机,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