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同咆哮的巨兽,吞噬着沈逸的视线和体温。
积雪深及膝盖,沈逸每走一步都深陷其中,举步维艰,刺骨的寒气穿透凌乱的衣物,试图将他最后一丝热量也掠夺殆尽。
怀中的南光是他唯一的暖源,也是最大的负担。
小家伙的呼吸微弱却平稳,仿佛外界这场生死时速的逃亡与他毫无关系,只有皮肤下那些幽蓝光点,如同休眠的星辰,偶尔不安地闪烁一下。
昆仑站的轮廓在暴风雪中时隐时现,不再是记忆中那棱角分明的冰冷堡垒,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废墟。
主建筑多处坍塌,浓烟滚滚升腾,仅有几处窗口还顽强地跃动着火光。
激烈的交火声已然归于沉寂,只剩下风雪嘶吼与建筑结构金属不堪重负扭曲的呻吟。
死寂,比喧嚣更令人窒息。
沈逸匍匐在一处被炸塌的积雪掩体后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呼出的白雾瞬间在面前凝成冰霜。
他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向外观察。
站区外围,几具身着Zenith黑色作战服的尸体半埋在雪中,肢体僵直,仍然保持着临死前挣扎的姿态。
但更多的,是穿着沈氏安保制服或科考服的人员,凝固的暗红血液在身下的白雪上洇开,触目惊心。
周毅…赵岩…那些熟悉的面孔,他们还在里面吗?
还是已经…...
沈逸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心脏仿佛被冰冷的锥子狠狠戳穿。
他绝不能停下。
林晓还在里面!
那个从b7区维生舱发出的微弱的生命信号,是他此刻唯一的方向指引。
b7区。
那是基地初建时的原始结构区,深埋于主站体下方,紧贴着冰盖基岩。
后来因管线改造和冰层活动风险被逐步废弃,在基地档案中是几乎被遗忘的角落。
入口极其隐蔽,常年只有维护机器人员会定期巡查。
Zenith的人,应该还没来得及完全控制那片区域。
这是一个机会。
也是唯一的机会。
他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借着风雪和废墟的掩护,如同幽灵般向着记忆中的一个老旧通风管道检修口摸去。
那里直通地下深层结构, 能绕开大部分主通道。
检修口的合金盖板被冰雪冻住了。
沈逸用几乎冻僵的手指,费力地清理着边缘的冰碴,然后用战术匕首插入缝隙,一点点撬动。
肌肉因为寒冷和疲惫而酸痛颤抖,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之前的伤势。
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咔哒。
盖板终于被撬开一条缝隙。
一股混合着陈腐灰尘、机油和淡淡血腥味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
沈逸没有丝毫犹豫,紧抱着南光,侧身钻了进去,然后小心地将盖板重新合拢。
管道内一片漆黑,只有战术目镜破裂后残存的微弱夜视功能提供着绿油油的、模糊的视野。
管道壁冰冷刺手,布满了冷凝冰霜和粗糙的锈迹。
他只能弓着腰,抱着南光,在逼仄的空间里一寸寸挪动前行。
脚下不时踩到凝结的冰坨或不知名的杂物,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管道空间内却被无限放大回荡。
父亲留下的星图代码在他意识深处奔流不息,冰冷又繁复。
它暂时压制了“创世者”与南光体内的危机,却也如同一柄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坠落失效。
口袋里,林晓留下的U盘灼烧般滚烫,密码是南光的生日……
那最后的文档中究竟锁着什么?
是防火墙?
还是对抗温斯顿“取代”计划的关键?
还有林晓……“能量在侵蚀……记不清很多事……”
她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那信号,当真是她发出的吗?
会不会是Zenith捕获了信号特征,布下引诱的致命陷阱?
疑虑如剧毒的藤蔓,紧紧缠绕、勒紧他的心脏。
但他别无选择。
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林晓依然活着,在某个角落等待着他......
他也要不顾生死去找她!
管道向下延伸,深入冰盖。
温度越来越低,空气越来越稀薄。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赫然出现一个岔口,通往不同的区域。
根据模糊的记忆,右边应该通向b7区的废弃设备层。
沈逸选择了右边。
这条支路更加狭窄破旧,甚至能看到管道壁上被冰层挤压出的蛛网般细微裂痕。
又前行了一段路,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声音!
不是风雪,也不是机械声响。
是…人的声音!
压抑的、带着痛苦的呻吟!
沈逸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将南光牢牢护在怀中,全身肌肉如岩石般绷紧起来。
声音是从管道侧壁一处通风栅格后传出来的。
栅格有些松动,透出几缕微光。
他谨慎地靠近,透过栅格缝隙向下窥视。
下方是一个废弃的小型设备间,横七竖八堆着生锈的旧机器和零部件。
角落里,一个身着褴褛沈氏安保制服、浑身浴血的身影,正倚靠在一个冰冷的金属箱上,艰难地喘息着。
是周毅!
他还活着!
但情况看起来极其糟糕。
他的一条胳膊以不自然的角度反折着,脸色惨白如死灰,胸口和大腿上的伤口只是用肮脏的破布条胡乱缠裹,依旧在不断在汩汩渗出鲜血。
他枯瘦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打空了子弹的手枪,眼神却如同濒死的困兽般警惕,死死盯着房间唯一的出口。
沈逸的心脏猛地一缩!
周毅还活着!
但他怎么会在这里?
b7区附近?
是在保护什么?
还是在逃亡?
就在沈逸准备弄出点动静引起周毅注意时。
哒…哒…哒…...
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走廊,由远及近,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金属撞击地面,带着冰冷惊悚的质感。
周毅眼中瞬间迸射出锐利而绝望的光芒!
他挣扎着试图举起枪,却因伤势过重,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
脚步声在门口突然停歇了。
一个高大、笼罩在黑色作战服中的身影,堵住了门口。
不是冰斧,而是另一个Zenith武装人员,手里端着一把散发着幽蓝能量光芒的步枪。
面罩下的电子眼闪烁着冰冷的红光,扫视着奄奄一息的周毅。
“残渣清理。”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毫无情感。
枪口抬起,对准了周毅的眉心。
周毅啐出一口血沫,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视死如归的冷笑。
就在Zenith士兵即将扣动扳机的刹那:
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中,设备间顶部的通风管道栅格连同周边大片金属管壁,被一股骇人的巨力猛地向内炸开!
碎裂的金属与冰碴如暴雨般迸溅!
沈逸死死箍着怀中的南光,如同天外坠落的陨星,挟着万钧之势狠狠砸落在地!
落地的瞬间,他腰身一拧顺势翻滚,闪电般避开可能的射击弹道线路,同时将周毅猛地扑倒在自己身后!
冰晶簌簌坠落。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那名Zenith士兵显然没料到头顶的袭击,反应慢了半拍才察觉!
但他训练有素,立刻调转枪口!
然而,沈逸的动作比闪电更快!
翻滚的同时,他手中那柄早已卷刃的战术匕首已如惊雷般激射而出!
精准无比地钉向士兵能量步枪的枪管连接处!
叮!
一声刺耳脆响!
匕首虽未能彻底摧毁武器,却不偏不倚卡住了某个关键的能量传导节点!
枪口幽蓝的光芒骤然紊乱,发出一阵滋滋滋的电流杂音!
士兵低骂一声,电子合成音扭曲了一下,试图奋力排除故障。
就这短暂的延迟!
沈逸如同猎豹般弹射暴起!
他没有任何武器,只有一双布满冻疮和血痂的拳头,以及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焚灭一切的疯狂力量!
他瞬间贴近士兵!
一拳狠狠砸向对方戴着战术面罩的颈部连接处!
那里通常是防护的相对弱点!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
士兵被这凝聚了所有愤怒与力量的一拳打得踉跄后退了几步!
面罩下的电子眼红光骤然大盛!
但沈逸的攻击却如狂风暴雨般接踵而至!
根本不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
肘击!膝撞!甚至凶狠的头槌!
每一次攻击都精准地袭向关节、咽喉、太阳穴等致命要害!
完全是搏命般的打法!
周毅瘫倒在地,难以置信地瞪着状若疯虎的沈逸,眼中充满着震惊与……一丝希望。
那名Zenith士兵显然没有遇到过这般悍不畏死的近身缠斗!
能量步枪在贴身搏杀中难以施展,一时间竟被沈逸完全压制!
但他凭借强化机甲的超人力量优势,很快稳住阵脚,一记裹挟着破风声的沉重摆拳狠狠砸在沈逸肩胛骨上!
喀嚓!
清晰的骨裂声!
沈逸闷哼一声,剧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几乎令他昏厥!
但他咬碎钢牙硬扛住冲击,借着拳劲旋身,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士兵持枪的手腕,全身肌肉贲张反向暴扭!
同时,他的脚跟化作战锤,狠狠踹向士兵膝关节外侧薄弱处!
士兵失去平衡,踉跄跪倒,发出凄厉的惨嚎!
沈逸趁势一个翻身,狠狠骑压在对方背上,用那条受伤的胳膊死命勒紧对方脖颈!
另一只手抄起地上半截碎裂的金属管,对准士兵头盔与颈甲间的缝隙,疯狂地猛扎下去!
噗嗤!噗嗤!
一下!两下!三下!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喷溅到他的脸上!
身下的士兵剧烈地挣扎着,力量大得惊人,几次险些将沈逸掀飞!
但沈逸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咬住猎物!
眼中只剩一片血色的癫狂!
终于,士兵的挣扎微弱下去,身体最后抽搐了一下,彻底瘫软。
头盔下那抹诡异的红光,熄灭了。
沈逸如同被抽去筋骨,从尸体上滚落下来,泥塑般瘫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肩膀和手臂传来钻心般的剧痛。
温热的血从他嘴角、鼻腔溢出,蜿蜒爬行,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沈…沈总…
周毅的声音气若游丝。
沈逸挣扎着撑起身,跌跌撞撞扑到周毅身边:
别说话!撑住!
他一把扯开周毅伤口上血痂板结的布条,狰狞的创口撞入眼帘:
沈逸的呼吸突然停滞,心猛地一沉。
失血染透了衣襟,皮肉翻卷溃烂,触手体温冰凉…周毅的气息正在飞速溃散。
没…没用了......
周毅枯槁的手指突然钳住沈逸手腕,涣散的瞳孔迸出最后火星,
您怎么回来了?!快—走啊!他们的人…还在下面…b7…维生舱区…埋着…致命埋伏......
果然有埋伏!
沈逸的心沉了下去。
但林晓的信号…...
“林晓…她还活着吗?”
沈逸急切地问,声音颤抖。
周毅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闪过一丝深切的痛苦:
“夫人…她…她在维生舱里…但…状态很奇怪…站里最后的兄弟…拼死把我送到这边…让我…守着这个通风口…说…说也许…...”
他的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猛地从口中喷溅而出。
“别说了!我带你走!”
沈逸用力想扶起他。
“不!”
周毅狠狠推开沈逸的手,眼中突然迸发出最后的光彩,
“走!沈总!带着小少爷…走!别管我!去…去救夫人!然后…离开南极!揭穿他们!”
他死死抓紧沈逸的手臂,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喊:
“密码…老站长…赵岩…临死前…说…小心…内......”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那只抓住沈逸的手忽然脱力,重重垂落。
他双眼依旧圆睁,直直望向管道裂口外灰暗的天空,凝滞着最后未尽的嘱托与深重的忧虑。
沈逸呆呆地跪在原地,纹丝不动,怔怔望着周毅毫无生气的面庞,环视这间冰冷死寂的设备间。
又一个…又一个为他牺牲的人……
内?内什么……内鬼?!
赵岩临死前的警告!
沈氏内部…或者说昆仑站内部…有Zenith的人?!
一股比南极寒风更刺骨的冰冷,瞬间席卷了沈逸的全身。
他支撑着缓缓站起身来,擦去脸上混着血污的泪水。
眼中所有的悲伤与迷茫,都被一种淬炼过的、冰冷的火焰取代。
他小心地将周毅的遗体放平,拾起地上那把耗尽能量的幽蓝步枪,卸下士兵身上的备用弹匣和一枚高爆手雷。
随后,他紧紧抱着一直蜷在怀里安睡的南光。
小家伙似乎被方才的打斗惊扰,眉头微蹙,眼睑轻颤,却仍未醒来。
沈逸最后看了周毅一眼,蓦然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设备间深处那扇通往幽暗走廊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门后,是通往b7区维生舱的幽深通道,寒气更加刺骨透心。
也是未知陷阱与……可能存在的林晓所在之处。
内鬼的阴影,如附骨之疽,悄然缠绕而上。
前方的黑暗,浓郁得化不开。
沈逸握紧手中步枪,指节发白,他迈开步子,坚定第踏入那片更为深沉和黑暗之中。
孤光逆流而上,死地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