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确了分工,敖承泽便带着精锐的京营士兵和林将军,出城清剿那伙盘踞在山林间的流寇去了。他行事雷厉风行,计划周详,力求速战速决。
而姜璃,则留在了归德县,接下了“安抚人心,引导舆论”这个对她来说颇具挑战性(或者说,充满发挥空间)的任务。
归德公府前广场,临时搭起了一个高台。消息早已传开,永嘉郡主(在姜氏遗民口中,更多是称呼“县主”)要公开讲话。好奇的百姓、心思各异的士子、以及众多姜氏族人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姜璃穿着一身利落的常服(绝非宫装),蹬蹬蹬走上高台,手里连张稿子都没拿。她清了清嗓子,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开口第一句就不是官样文章:
“那个……各位父老乡亲,老少爷们儿,姐姐妹妹们!大家上午好哇!” 声音清脆,带着点市井的鲜活气,瞬间打破了众人对“皇室贵胄”开口必是之乎者也的想象。
下面一阵细微的骚动,不少人脸上露出诧异又觉得有趣的表情。
“我知道,最近呢,咱们这儿有点不太平。有土匪捣乱,还有些读书人兄弟,可能对朝廷、对科举有点自己的想法,觉得憋屈,是吧?” 她开门见山,毫不避讳。
一些混在人群中的士子闻言,神色微变,有的皱眉,有的则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位身份特殊的郡主能说出什么来。
“我呢,叫姜璃。在外面,是大泱皇帝亲封的永嘉郡主。”她顿了顿,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咧嘴一笑,“在这儿,按老规矩,好像辈分还挺高,归德公都得叫我一声奶奶。”
台下传来一阵压抑的低笑声,气氛轻松了不少。
“所以你看,我这身份,复杂吧?比那九转大肠还绕!”她用一个极其生活化(甚至有点不雅)的比喻,引得更多人笑了起来。
“但不管我是郡主还是县主,我今天站在这儿,就想跟大家唠点实在的。”她收起几分玩笑,语气认真起来,“说什么光复姜国啊,恢复旧制啊……听着是挺热血的。可大家摸着良心想想,当年姜国还在的时候,咱们归德县的老百姓,日子就真比现在好过多少吗?该交的税少交了吗?该服的徭役免了吗?”
她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不少年纪大的人露出了沉思和回忆的神色。
“再说现在,是,科举是不容易,竞争激烈。可至少,它给了咱们一个盼头,一个凭真本事往上走的机会,不管你是姓姜还是姓李姓王!总比以前全看出身、看门第强吧?”
“我那个……呃,血缘上的外公,太祖皇帝,他为什么能得天下?不就是因为前姜末年,老百姓活不下去了吗?咱们不能光记着祖上的荣光,忘了祖上为啥挨揍……啊不是,是忘了为啥会改朝换代啊!”
她话语直白,甚至有些粗俗,但却像一把锤子,敲在了许多人的心坎上。
“至于那伙流寇?”姜璃嗤笑一声,叉起腰,“那就是一帮不想干活,只想抢现成的混蛋!他们能给你们带来好日子?他们只会让咱们的日子更难过!我贤侄,哦就是瑞王世子,已经带兵去收拾他们了!大家把心放肚子里!”
“总之呢,”她最后总结道,小手一挥,“好好过日子,该种田种田,该读书读书,该做生意做生意!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大泱现在能让咱们在这儿安安生生祭拜姜氏先祖,允许归德县有自己的规矩,这已经是天大的仁德了!要懂得惜福!”
“谁要是再蛊惑大家闹事,那就是不想让大家过安生日子!那就是跟我姜璃过不去!跟我过不去的人嘛……” 她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虽然可爱,却莫名让人背后一凉,“嘿嘿,你们可以去泱都打听打听,我澄园的池塘还空着呢!”
(台下众人内心oS):打听什么?郡主池塘里养了什么怪物吗?
一场原本可能剑拔弩张的“宣讲”,就在姜璃这种半是讲理、半是插科打诨、偶尔还带点“武力威胁”的风格中,轻松愉快(且效果显着)地结束了。不少原本心怀怨怼的士子,被她这番不按常理出牌却又莫名接地气的话说得哑口无言,甚至有些开始反思。普通百姓则觉得这位“县主”说得在理,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
接下来的几天,姜璃更是充分发挥了她“社交恐怖分子”的特质,不是在茶馆里跟人“论道”(其实就是听八卦兼发表惊世骇俗的言论),就是在田间地头跟老农讨论哪种肥料更能增产(并试图推广她的“独家配方”),忙得不亦乐乎。
这天一位名叫姜文远的年轻举子率先发难,他霍然起身,指着姜璃,言辞激烈:
“县主!您身负姜氏最高贵的血脉,理应以复兴宗庙为己任!可您如今在做什么?帮着敖家安抚我等,打压我等诉求!您这是数典忘祖,是姜氏的叛徒!”
“噗——” 姜璃一口苹果差点喷出来,她好不容易咽下去,用袖子擦了擦嘴,歪着头看向姜文远,眼神像看傻子:
“叛徒?小兄弟,你话本看多了吧?我问你,当年害死我外婆青韵长公主的,是敖家人吗?不是,是你们姜家自己那个混蛋皇帝灵宗!”
“把我母亲敖诗韵逼得早早去世,让我连爹娘面都没见过的,是姜家自己内部倾轧,还有那该死的世道!”
“我从小在殷州跟着婆婆长大,吃敖家的米,花……呃,这个大部分是自己挣的。但我能活蹦乱跳长这么大,没被你们姜家那些破事儿牵连死,靠的是谁?是敖家给的安稳!”
她站起身,走到姜文远面前,虽然个子矮些,气势却十足:
“你跟我说说,就这情况,我该向着谁?向着一个害死我外婆、逼死我母亲、对我不管不顾的‘祖’?还是向着一个起码让我吃饱饭、能到处溜达、闯了祸还能帮我兜着的‘外’?你这‘叛徒’的帽子,扣得着吗?”
姜文远被她一连串的事实砸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一位颤巍巍的老族老,姜守义,拄着拐杖站起来,老泪纵横:
“县主啊!文远年轻气盛,您别见怪。可……可老朽们是真心盼着您回来啊!您看看,如今姜氏散落,人心惶惶。您血脉最正,若能回归归德,主持大局,必是我姜氏重现荣光之希望!您就忍心看着祖宗的基业,彻底烟消云散吗?”
姜璃看着老人真诚的泪水,语气缓和了些,但立场依旧坚定:
“老爷爷,您的心意我明白。可是,‘重现荣光’?拿什么重现?就靠咱们在这儿空想,或者靠着跟几股不成器的流寇勾勾搭搭?”
“祖宗基业为什么没的,咱们得心里有数。现在的大泱,兵强马壮,百姓思安。咱们非要逆着潮流,把剩下这些老老少少往火坑里推,那才叫对不起祖宗!”
“我觉得吧,真正的荣光,不是非要恢复那个名号,而是让所有姓姜的,还有归德县的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安居乐业,读书的出息,做生意的发财。这比什么空头名号都强!”
另一位中年士子,姜永年,紧抓细节不放:
“即便县主有大泱郡主的考量,但您身体里流的是姜家的血!您甚至连‘敖’姓都不曾冠!为何不能彻底回归姜姓,正本清源,以安族人之心?”
姜璃翻了个漂亮的白眼:
“我姓姜,叫姜璃,这名字是我婆婆起的,纪念我外婆。这还不够‘姜’吗?非要我天天把‘我是姜国人’刻在脑门上?”
“再说了,名字就是个代号!我就算改名叫‘姜·宇宙无敌·璃’,该解决的问题一样也解决不了!你们啊,就是被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捆住了手脚。有这功夫纠结我姓什么,不如想想怎么把今年的收成搞上去,或者多读两本圣贤书,准备明年科举!”
又有一位族老叹息道:“县主,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您既然拥有这份血脉,就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啊!”
姜璃这次直接跳到了椅子上(为了显得高一点),双手叉腰:
“责任?我当然有责任!我的责任就是看着你们别犯傻,别作死,好好活着!”
“我的责任是,万一将来哪个姜家子弟真有出息,考上了状元,或者成了大将军,我能挺直腰板说,看,这是我们姜家的人!而不是哭着去刑场给你们收尸!”
“非要我带着你们去撞南墙,那叫责任吗?那叫蠢!”
她环视全场,看着那些或愤怒、或祈求、或迷茫的脸,最后大声说道:
“总之,话我就放这儿了!安分守己,好好过日子,我姜璃还能认你们是亲戚,以后有啥好事说不定还能想着你们。”
“谁要是再想着搞风搞雨,拖所有人下水——”
她嘿嘿一笑,拍了拍腰间不知何时挂上的一个小锦囊(里面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什么“好东西”):
“那就别怪本县主\/郡主,执行家法,兼……执行国法了!”
说完,她跳下椅子,把剩下的苹果核精准地扔进了远处的痰盂里,拍了拍手:
“散会!本郡主饿了,要去尝尝归德县的特色烤饼!谁要一起?我请客!——当然,最后还是世子结账。”
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心情复杂、却又莫名被她那股混不吝的实在劲儿触动了的众人。姜璃用她独有的方式,把“叛徒”的帽子踩碎,把“回归”的期望引向务实,把“责任”重新定义。虽然过程鸡飞狗跳,但效果,似乎比任何正经的说教都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