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城墙上的风裹挟着沙砾,吹起雪衣素白的衣角。
她独自立在墙头,眺望远方母巢模糊的轮廓,那里仿佛有低沉的脉搏与她心跳共振。
“你叫雪衣?”
雪衣没有回头,目光仍锁在地平线上。她早已听见来人轻不可闻的脚步声,以及那具躯壳里异常平稳的心跳。
亓姝尾走近几步,声音带着探究:“你应该不是人类吧。”语气笃定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雪衣缓缓转身,鼻尖轻动,仿佛在空气中捕捉某种信息素。
她深邃的眼眸映出亓姝尾的身影,“你也不是。”
亓姝尾心头一跳,随即扯出个程式化的微笑:“我是生化人,但仍在人类范畴。”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雪衣每一个细微表情,“我研究过你的生物样本,看似脆弱,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特别是脑电波频率。”
她向前逼近一步:“刚才释放异种时,我一直在观察你。雪衣,那只异种看的,从头到尾都是你。”声音压低,“我大胆猜测,你和它是同类吧?”
雪衣没有被戳破的慌乱,反而专注地凝视着亓姝尾的眉眼,话锋一转:“你很熟悉。”
“什么?”亓姝尾瞳孔微缩。
“我忘记了很多事,”雪衣偏着头,像在努力捕捉破碎的记忆碎片,“但你的面容,让我感到熟悉。”
亓姝尾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这张复刻自楼清衣的面容。
难道雪衣见过本体?
“我不喜欢你。”雪衣突然说,红宝石般的眼眸在暮色中泛起微光,“所以,离我远点。”
亓姝尾气笑了:“我还没追究你,你倒先赶起人来了?”
雪衣眸光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看在你没有当场揭发的份上,这是忠告。”
“我也是看在陆斯洲的面子上才来提醒你。”亓姝尾冷下脸,“乖乖离开基地,否则我会向上级报告。”
“不离开。”雪衣转身望向城内灯火,陆斯洲的身影正在远处若隐若现,“你无权干涉我。”
暮色四合,城墙上风声呜咽,卷起细沙拍打在金属护栏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亓姝尾凝视着雪衣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红眸,指节在白衣口袋中无声收紧。
她不能理解。
这个能与异种沟通的“存在”,为何敢如此有恃无恐?
只要基地高层一道命令,甚至不需要任何审判,就能让雪衣无声消失。
而此刻,就算自己亲自出手将她处置,在这末世之中,又有谁会为一个来历不明的白发红眸病人多说半句?
一个普通却诡异的疾病患者,与为基地贡献卓越的生化研究员。
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杀意如冰冷的电流窜过亓姝尾的神经末梢,她的瞳孔微微收缩,计算着出手的角度与时机。
但她最终只是深吸了一口带着沙尘的空气,将那股冲动压回心底。
不是现在,还不能在陆斯洲的眼皮底下。
就在这时,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亓姝尾刚调整好表情转身,却见陆斯洲径直与她擦肩而过,仿佛她只是城墙上一尊无关紧要的雕塑。
他脱下身上的黑色大衣,带着体温的外套轻轻裹住了雪衣单薄的肩膀。
“风这么大,也不知道躲一躲?”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责备,更多的是关切。
雪衣没有看他,目光仍落在亓姝尾身上,语气平淡无波:“不冷。”
陆斯洲侧身一步,不着痕迹地将雪衣护在身后,用自己的背影隔绝了亓姝尾探究的视线。
他抬头看向她,“你怎么在这里?”
亓姝尾扯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指尖却深深陷入掌心:“没事,只是来和雪衣小姐打个招呼。”
“这里风大,早点回去。”
陆斯洲的语气不容置疑,那是久居上位者惯用的命令口吻。
“……好。”
亓姝尾站在原地,看着陆斯洲揽着雪衣的肩膀转身离去。
大衣下摆在他们身后翻飞,雪衣的白发在暮色中格外刺眼。
那一刻,亓姝尾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阵阵紧缩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
夜幕低垂,基地外围隐约传来变异生物的嘶吼,为寂静的夜晚平添几分不安。而基地内部却是一片祥和,温暖的灯光从家家户户的窗户中透出。
屋内,地龙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气。
雪衣穿着柔软的丝质睡衣,蜷缩在厚实的地毯上,一本厚重的典籍摊开在膝头。
书页上密密麻麻记载着异种的种种习性,她的手轻轻抚过那些略显粗糙的插图。
“这里写错了。”
她轻声自语,指尖停留在一段关于异种繁殖期的描述上。
书中将发热期简单归结为交配本能,却忽略了这其中更为复杂的等级秩序。
她微微蹙眉,继续翻阅着,直到看到关于雌性异种的记载。
准确来说,是“异母”的存在。
雪衣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书页边缘泛起细微的褶皱。
她确实每年都要经历那样的时期,浑身滚烫,意识模糊,本能驱使着她寻找最强的配偶。
这是刻在基因里的使命,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遥远的嘶吼,雪衣抬起头,红眸中闪过一丝波动。
她想起下午遇见的亓姝尾,那张脸确实勾起了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如同水底的倒影,看得见却抓不住。
如果真想找回失去的记忆,要么读取人类脑电波,获取信息,要么回到母巢……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陆斯洲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刚沐浴完,发梢还滴着水珠,身上带着清爽的皂角香气。
雪衣没有回头,却能感受到他逐渐靠近的温度。
“一本关于异种的书。”
她平静地回答,手指仍停留在“发热期”那一页。
陆斯洲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下,俯身看向书页:“异种会发热不假。”
他的语气带着点好奇,“但据我所知,异种群体中似乎没有雌性个体?那它们如何……”
“有雌性。”雪衣打断他,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而且只有一个。”
陆斯洲擦头发的动作顿住了。
“她是‘异母’。”
雪衣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陆斯洲心上,“发热期来临之时,所有强大的异种都会为她疯狂。这不是选择,而是宿命。为了诞生最强大的后代,异母的本能会驱使她选择最强的配偶。”
地龙的火光在雪衣的红眸中跳跃,她的表情平静得可怕。
陆斯洲手中的毛巾不知不觉滑落在地,他想起那些异常:雪衣与异种的对视、她异于常人的力量、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
“你……”他的声音干涩。
雪衣缓缓合上书,站起身来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