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似是瞧出二人眼底的疑虑与戒备,脸上依旧挂着恰到好处的职业浅笑,语气平和又不失恭敬地解释道:
“两位公子莫要疑惑,这是咱们锦色坊的规矩,凡是报名参与场内赛事的宾客,都会由坊内统一备上一份基础吃食,不多不少,便只是这些家常茶点,供公子们歇脚时随意取用。”
“若是还想添置酒水佳肴或是其他精致点心,就得另行吩咐记账,届时一并结算便是。”
说罢,他抬手指了指洛阳指间攥着的那枚素银号码牌,指尖轻扬又迅速收回,姿态分寸拿捏得极好,未有半分逾矩。
洛阳顺着他示意的方向低头瞥了眼手中的号码牌,冰凉的触感贴着指腹,方才入座时随手攥着未曾细看,此刻经侍者一提点,心头的疑云顿时消散无踪,恍然大悟过来。
原来并非身份暴露,不过是赛事参与者的标配罢了。
只是转念一想,先前听闻此处消费奢靡,如今不过一碟香脆瓜子、一碟盐水花生,再配上几块切得规整的时令鲜果,竟也是赛事名额附带的福利,这般算来,那一百两参赛费用着实不算便宜,寻常人家怕是连这基础吃食的门槛都够不上。
但这念头也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洛阳并未过多计较这些银钱琐事。
他指尖轻轻将号码牌搁在桌角,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周遭喧闹的人群,眸底沉了沉,他们今日踏入锦色坊,本就不是为了贪图这杯茶点、享这片刻安逸,寻得契机探查内情、达成此行目的才是重中之重,些许银钱耗费本就不在考量之内。
千户坐在一旁,听闻侍者解释后也缓缓松了神色,悄然颔首,指尖漫不经心地落在桌沿,暗中依旧留意着周遭动静,未曾有半分放松。
侍者躬身退去后,周遭的丝竹余韵与喧闹笑语复又漫拢过来,洛阳抬手拢了拢袖口,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微微侧身凑近千户,声音压得极低,仅两人能听清:
“方才见吃食无故送来,我还当真以为行踪泄露、身份已被识破,若是这般,咱们先前精心准备的乔装易容怕是要尽数作废,得另寻法子改换模样了。”
话语里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轻缓,眸底残留的些许警惕也悄然淡了些。
实则二人踏入锦色坊前,早已细致乔装改扮过一番。
原本挺拔凌厉的身形刻意收敛了几分气场,换上了寻常读书人的素色布衫,面料朴素无华,不显半分锋芒。
面容也稍作修饰,眉眼间的锐利被柔和遮掩,添了几分市井书生的温润谦和,与往日里的模样判若两人,便是熟人当面撞见,若非刻意细辨,也难认得出分毫,只为能隐匿身份,安然混入这龙蛇混杂之地。
两人低声交谈不过两三句,尚未再多说些什么,台上忽然起了变故。
原本翩跹起舞的歌女舞女齐齐收了姿态,敛衽而立,身姿窈窕地退至舞台两侧,先前悠扬婉转的管弦丝竹之音也骤然停歇,满室喧嚣仿佛被瞬间掐断,只剩空气里残留的淡淡香氛与细微的衣料摩擦声。
就在场内众人皆面露诧异、纷纷抬眼望向舞台之时,一道洪亮通透的声音忽然从台后传来,穿透力极强,清晰地传遍阁楼每一处角落,驱散了残存的细碎声响:
“诸位贵客静一静,今夜锦色坊一年一度的诗词大赛,此刻正式开锣!”
“本届赛事拔得头筹者,不仅能得我坊如烟姑娘亲自召见,承其青睐,共品香茗、畅谈诗文,更能获赠千两白银作为嘉奖。”
“今日赛事题目已定,便是以‘对情人之爱恋倾慕’为题,不限体裁,诗词皆可,诸位才子尽可挥毫抒怀,展露才情!”
话音落下,场内先是短暂的寂静,随即泛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不少才子眼中难掩激动之色,世家公子们也多了几分兴致,纷纷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题目与奖赏。
片刻后,那道洪亮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沉稳有序:
“闲话不多说,赛事即刻启程,现在,有请一号选手登台献作!”
话音刚落,场内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尽数汇聚于舞台中央。
只见一道身影从人群后侧缓缓起身,身着一袭洗得略显发白的青蓝色长衫,腰束素色布带,身形清瘦挺拔,面容清秀,眉眼间带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拘谨与局促,正是方才被点到的一号选手。
他抬手理了理衣襟,深吸一口气,步伐略显僵硬却依旧沉稳地穿过席间空隙,一步步走上了那方灯火璀璨的舞台,站定在台中央的案几前,垂眸敛神,似在平复心绪。
一号选手立于台中央,指尖攥着泛黄的纸笺,深吸一口气后缓缓抬眸,嗓音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拘谨,字句生涩地念道:“姑娘貌美如花,我见犹怜,待我有钱,娶你入门。”
短短十六字落音,场内先是陷入一片死寂,满座宾客皆愣住了,方才还隐约浮动的细碎议论声尽数消散,连空气都似凝滞了片刻。
众人面面相觑,眼底皆浮起诧异与愕然,随即不知是谁先憋不住,低笑出声,紧接着,满室的哄笑与怪叫声轰然炸开,此起彼伏地回荡在阁楼间,混杂着毫不掩饰的戏谑与嘲弄。
有人拍着桌案笑弯了腰,有人指着台上之人低声调侃,原本雅致的氛围瞬间被这粗陋直白的诗句搅得荡然无存。
席间众人心中早已了然,这诗句直白粗浅,毫无半分文采底蕴,字句间满是世俗浅陋的直白,哪里是什么正经读书人能作得出来的?
想来定是哪家不学无术的世家纨绔,闲极无聊,特意扮作清贫读书人的模样混进赛事,不过是想登台戏耍一番,博众人一乐罢了,压根未曾将这场诗词大赛放在心上。
台上那人见满场皆是哄笑,并无半分认可之意,原本故作沉稳的神色瞬间垮了下来,脸颊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指尖的纸笺都微微发颤,先前那点刻意装出的拘谨全然化作了窘迫,连头都不敢抬,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端坐于台侧的几位评委面色早已沉了下来,皆是摇头不已,眼底满是失望与不耐,未作半分迟疑,纷纷拿起案上的评分牌亮出,清一色的最低分,毫不留情地昭示着这首诗作的拙劣。
不多时,两名身着青衫的侍者悄然登台,一左一右立于那人身侧,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轻声请他下台。
那人见状,更是无地自容,只得攥着纸笺,狼狈地低着头,在满场若有若无的笑意中,匆匆快步走下舞台,一路低着头钻回人群,再也不敢露面。
场内的哄笑渐渐平息,却仍有零星的调侃声浮动,众人皆在暗自揣测方才那人的身份,也对后续选手的诗作多了几分期待与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