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岩堡的演武场,此刻更像一个泥泞的牢笼。
冰冷的雨丝无声落下,渐渐浸透了一切。
西里尔斯和所有被强征来的士兵、以及少数自愿参军的佣兵一样,沉默地站在雨中。
皮甲吸饱了雨水,变得沉重而冰凉,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不适感。
脚下,泥土早已化为褐色的泥浆,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吸吮声。
人群构成复杂,面黄肌瘦、眼神惶恐的农民占了大多数;另一部分人身穿肮脏的条纹囚服;只有寥寥数十人穿着还算齐整的装备,那是为数不多的佣兵。
高台之上,骑士长加雷斯Lv.35的【灰岩之壁】矗立在雨中。
雨水顺着他盔甲的纹路滑落,他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发出的声音瞬间压过了所有的雨声和嘈杂。
“肃静!”
演武场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下雨点敲打盔甲和地面的沙沙声。
“你们都知道!”加雷斯的声音穿透雨幕,回荡在每个人耳边,“北地那群嗜血的狼崽子,已经撕开了我们的第一道防线!”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或恐惧或茫然的脸。
“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子爵大人已经亲自赶往霜喉堡督战!现在,轮到你们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要么,用兽人的血染红你们的身躯,为自己赢得土地和荣誉!要么,就用你们的命和尸体,去给我死死挡住兽人的战斧和铁蹄!”
短暂的沉默之后,人群中爆发出隐隐的骚动,夹杂着压抑抽泣和粗重的喘息。
“接下来的三天!”加雷斯继续吼道,“你们不再是农民、囚徒或者佣兵!你们是子爵大人的盾!是子爵大人的矛!在这里,你们将会接受最基础的战争操练!”
他开始强调战场上的铁律,“举起你们面前那面木盾!从今天起,它就是你们的命!握紧将来发到你们手里的武器!用它去给我捅穿兽人的喉咙!眼睛都给我放亮一点!分清楚谁是同伴,谁是敌人!记住——在战场上,犹豫就是找死!退缩就是在害死你身边的人!”
“不想被督战队砍了脑袋挂上旗杆,就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学!拼命的学!”
随着骑士长的手势落下,一队队手持羊皮卷轴的文书和军官迅速分散到人群当中。
“报上名字!等级!会什么?铁匠?木工?会不会疗伤?”
“有赶车经验的!牵过马的!出列!去东边,骑士营报到!”
“懂包扎!能辨识草药的!干过厨子的!去那边后勤帐!快!”
“其余人!原地待命!准备操练盾阵!”
演武场的一角瞬间化作了喧嚣的临时战争工坊。
简易的工棚下,铁匠炉火被强行点燃,在雨中发出嘶嘶的声音,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他们将收上来的各式锈蚀农具扔进炉火,熔炼、锻打,制成粗糙的武器。
另一侧的棚子下面,厨师们正将大量的黑麦粉、麸皮甚至是一些说不清的东西混合在一起,加水揉捏,压制成一块块极其耐储存的干粮饼。
而那些略通草药的人,则在石臼中捣碎着收购来的廉价草药,制成虽然无法恢复生命值,但能加速伤口愈合的药膏。
毕竟,哪怕是最低级的治疗药剂也要五枚银币一瓶,所以只能配给军官和那些有价值的战力。
很快,第一支被命名为“月亮队”的辎重队伍率先集结完毕。
它由那些被分配到后勤运输任务的农民和囚徒组成,中间混杂着少量被指派为护卫的佣兵。
“月亮队——出发!”
一声令下,这支混杂的队伍押送着维系大军生命的粮草辎重,率先离开了灰岩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是最古老的战争智慧。
……
就在这动员和分兵的混乱间隙,西里尔斯凭借着自己曾是“青铜号角”佣兵团小队长的身份,以及过往在灰岩堡住过一段时间的情面,在卫兵夹杂着同情的目光下,暂时脱离了队伍,来到了东塔楼下的玫瑰园。
园内是另一个世界。
喧嚣被高墙隔绝,月光艰难地穿透雨云,为那些早已枯萎的玫瑰藤蔓覆盖上了一层银霜。
艾莉娅裹着银狐毛斗篷,静静站在一处枯败的藤架之下。
手中还无意识地捏着一朵早已脱水枯萎的鸢尾花,那是西里尔斯三年前寄出的第一封信里附带的心意。
“艾莉娅。”
当西里尔斯的声音传来,艾莉娅猛地转过身,斗篷从肩头滑落,她也浑然不觉。
西里尔斯快步上前,却在几步外猛地停下脚步,害怕自己满身的泥泞会玷污了这片花园。
三年来的书信往来,早已让两人懵懂的情感悄然升温。
此刻目光交汇,千言万语堵在胸口,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艾莉娅眼中迅速泛起水光,她向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拂去他肩甲上凝结的雨珠和泥点。
“你来了……”她的声音很轻,“信里说你会来……但没想到,这么快……”
一阵沉默。
西里尔斯只觉得喉咙发紧,原本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的话语,此刻却烫得说不出口。
艾莉娅的手被他的掌心包裹,他破损的皮甲护腕摩擦着她丝绸袖口,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艾莉娅的耳尖瞬间染上淡淡的粉红,但她没有抽出手,反而将另一只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你的掌心……添了不少茧子……”她低声说道。
忽然,艾莉娅抽回手,后退一步,从枯藤后面取出一柄训练用的细剑,努力让语气变得轻快一些,“你在信里说,学会了新的技能?灰岩堡的玫瑰剑术,可要来试一试?”
枯藤下,人影开始交错,木剑与盾牌发出并不清脆的交鸣声。
这一刻,仿佛没有什么贵族小姐与平民佣兵,只有两个用笨拙方式靠近对方,相互慰藉的灵魂。
“等我!”一番并不激烈的比试后,西里尔斯眼神炽热地看着她,“艾莉娅,等我带着战功回来!哪怕是挣得一个骑士侍从的头衔……”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缩短彼此距离的方式。
艾莉娅却像是被这炽热的承诺烫伤一般,猛地抽回手。
“没用的,西里尔斯……”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早已认命的平静,“父亲他……永远不会同意的……永远不可能。”
这种平静,瞬间刺痛了西里尔斯,也浇熄了他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一定要回来……”艾莉娅最终还是上前,将一个绣着夜鸢尾花的护身符塞进他的手里,“带着我的祝福……”
西里尔斯紧紧握住那枚护身符,“等我!”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毅然转身,投入冰冷的雨幕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
另一边,骑士长加雷斯的目光扫过刚刚统计上来的边缘名册,最终定格在“西里尔斯”的名字及其附属信息上。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石质桌面。
“麻烦的小子……”他低声自语。
将其编入医疗队?
可他那需要近身才能施展的【包扎】技能,违背了让牧师、神官等远程治疗者保障自身安全的原则。
况且,一个24级的战士,在这批征召的新兵中绝对能排进前5%,放在治疗队里,简直就是对顶尖战力的巨大浪费。
投入盾战士阵线?
这倒能充分发挥他的等级优势,以及【坚守壁垒】、【盾牌亲和】等技能的效果。
但是,他这在全团都极为少见的治疗能力,如果被绑定在最危险的盾墙第一线,其核心价值就几乎被浪费了。
毕竟,那些珍贵的治疗药剂只能留给军官和少数精锐。
普通的农夫和士兵受了伤,大多只能依靠劣质药膏勉强止血。
一个能站在相对安全的后排,及时为从前线撤下的伤兵进行应急处理的治疗者,其价值有时甚至超过一个单纯的猛士。
加雷斯陷入了两难的权衡。
是将他作为盾牌投入战斗,还是作为珍贵的生命线置于相对安全的后方,以期拯救更多的普通士兵?
这是一个关于价值与牺牲的艰难抉择。
权衡再三,骑士长冷哼一声,在名册上重重划下一笔:“先塞进盾阵方队!具体的…等子爵大人从前线回来,让他去头疼吧!”
命令下达。
西里尔斯被塞进了编号第七的盾阵方队。
接下来是地狱般的速成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