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月的哭声,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压出来的,带着积压了太久的绝望和委屈,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撕扯着萧烬的神经。他紧紧抱着她颤抖的身体,那单薄的肩膀在他怀中显得如此脆弱,仿佛一用力就会碎裂。她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那温度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对不起……昭月……对不起……”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嘶哑破碎,除了这三个字,他找不到任何语言可以表达此刻灭顶的悔恨和痛苦。他曾经以为失去她的那一刻已是地狱,如今才知,将她找回来后,面对这血淋淋的真相,才是真正无间炼狱的开始。
不知过了多久,林昭月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她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不再挣扎,也不再嘶喊,只剩下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和麻木。
萧烬感觉到她的变化,手臂的力道微微放松了些,却依旧不敢完全松开,仿佛怕一松手,她就会像一缕青烟般消散。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拂开她额前被泪水浸湿的碎发,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烛光下,她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脸色苍白得透明,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这张脸,是林婉柔的脸。可他知道,在这张皮囊之下,是他日夜思念、痛彻心扉的昭月。这个认知让他心脏一阵剧烈的绞痛,混杂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无法弥补的绝望。
“昭月……”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卑微的祈求,“看着我……好吗?”
林昭月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杏眸,此刻红肿不堪,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痛苦和……一丝空洞的茫然。她没有看他,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她的沉默和疏离,比刚才的哭喊更让萧烬感到恐慌。他宁愿她打他、骂他,将所有的恨意都发泄出来,也不愿看到她这般了无生气的模样。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艰难地开口,试图寻找合适的词语,却发现语言在此刻如此苍白无力,“给我一个机会……昭月,让我弥补……用我的余生,来偿还……”
林昭月依旧没有反应,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又像是听到了,却已不在意。
萧烬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抬起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指尖却在距离她皮肤寸许的地方停住,微微颤抖。他不敢。他怕自己的触碰会引来她更深的厌恶和抗拒。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打破了室内令人窒息的沉寂。
“王爷。”是影七的声音,压得很低。
萧烬眉头一蹙,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很快又恢复了冷峻。他深吸一口气,将怀中的人轻轻扶到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为她拢了拢有些散乱的衣襟,低声道:“你先休息一下。”
林昭月没有任何表示,像个失去牵线的木偶,任由他摆布。
萧烬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隙。影七站在门外,神色凝重,低声禀报道:“王爷,林府那边……有动静了。林尚书暗中联络了几位旧部,似乎想借御史参奏之事做文章。还有……关于二小姐……林婉柔已死的消息,似乎有些压不住了,坊间已有流言。”
萧烬眸中瞬间寒光乍现,方才的脆弱和痛苦被一种熟悉的、冰冷的杀伐之气所取代。他冷冷道:“知道了。林崇山那边,按计划行事,不必留情。流言……找个合适的替死鬼,把水搅浑。”
“是。”影七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王爷,那……栖凤阁这边?”
萧烬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椅中、仿佛魂游天外的林昭月,眼神复杂难辨。沉默片刻,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命令道:“加派人手,守死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去,也不许……她踏出一步。但,一切用度,按最高规格,不得有误。还有,今日书房内发生的一切,若有半句泄露,你知道后果。”
“属下明白!”影七心中一凛,郑重应下,悄无声息地退下。
萧烬关上门,重新走回书房中央。权力的冷酷算计与个人情感的剧烈冲突,在他身上形成了鲜明的割裂感。他看向林昭月,目光中的杀意渐渐褪去,重新被那种深沉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固执的占有欲所取代。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空洞的眼睛,试图在那片荒芜中找到一丝回应。
“昭月,”他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哄劝的意味,“外面的事,我会处理干净。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安心在这里养好身子。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家?林昭月空洞的眼底似乎波动了一下,极细微,快得让人难以捕捉。对她而言,哪里还有家?林府是屠宰场,东宫是镜花水月,而这摄政王府,不过是另一座更加华丽、更加令人窒息的牢笼。
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情绪都隔绝在外,也隔绝了他试图靠近的努力。
萧烬看着她这副拒绝交流的姿态,胸口一阵闷痛。他知道,心结非一日可寒。他不能急,也不能逼她。只要她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她还活着,他就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他站起身,没有再试图靠近,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守着她。书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和两人之间那道无形却厚重如墙的隔阂。
这一夜,对于两人而言,都无比漫长。萧烬在悔恨、偏执和一丝渺茫的希望中煎熬;而林昭月,则在巨大的创伤、未解的恨意和一片混沌的未来中沉浮。
身份的薄纱已被彻底撕碎,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真实。余烬尚未冷却,新的风暴,已在暗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