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一件失落的故国重器,亦寻……一条能助我华人,在这南洋之地,乃至更远之处,立足强盛之‘路’。”
婉清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石子投入深潭,在弥漫着檀香气息的静谧院落中荡开涟漪。她没有提及沈家,没有提及星钥,更没有提及被困于时隙的沈逸尘,而是将个人的目的,巧妙地拔高到了一个更为宏大、也更易引起洪门这类组织共鸣的层面——故国与族群。
陈延宗深邃的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拿起石桌上早已凉透的青瓷茶杯,轻轻摩挲着杯壁,缓缓道:“故国重器……强盛之路……林姑娘志向高远,口气不小。却不知,姑娘口中的‘重器’为何物?这‘路’,又该如何走?”
他话语平和,却带着一种老吏断狱般的审慎与压迫,每一个字都在试探婉清话语的真伪与深浅。
婉清知道空口无凭难以取信,但她手中确实握有能引起对方兴趣的筹码。她略一沉吟,道:“重器为何,请恕晚辈暂且不便明言,关乎甚大,非不信任,实为稳妥。至于‘路’……晚辈虽不才,于星象堪舆、能量流转一道,略有涉猎。观此南洋之地,星辉隐耀,地脉潜龙,却似被无形锁链束缚,灵气郁结,难以勃发。若能寻得关键‘节点’,或可梳理地气,调和风水,令我华人聚落根基稳固,生机绵长。”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真的部分,她身负星辉引与星种,对能量感知远超常人,南洋地脉确有异常;假的部分,她将目的隐藏于风水星象之说背后,这既是洪门这类传统组织容易理解并重视的领域,也巧妙地贴近了寻找“地钥”可能带来的实际效果。
果然,听到“星象堪舆”、“能量流转”、“梳理地气”等词,陈延宗摩挲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抬起眼,再次仔细打量婉清,目光在她发间那枚看似普通、却总让他感觉有些异样的玉簪上停留了一瞬。
“哦?林姑娘竟精通此道?”陈延宗语气中多了一丝探究,“不瞒姑娘,我洪门在南洋开拓基业,确也重视风水地气。只是此地蛮荒,瘴疠横行,地脉复杂,诸多堪舆师皆束手无策。姑娘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婉清从容应对,“需实地勘察,方能断言。不过,晚辈可略展微末之技,请陈先生一观。”
说罢,她伸出右手食指,指尖悄然逼出一丝微不可查的、融合了自身精气与玉簪星辉的能量,凌空在石桌上方,缓缓划动。她没有勾勒任何具体的符文或图案,只是引导那丝能量,以其独特的频率与周围环境中稀薄的地脉之气产生极其微弱的共鸣。
霎时间,石桌周围尺许范围内的空气,仿佛水面般泛起了肉眼难见、却能被感知到的细微涟漪。桌上那杯凉茶表面,竟无风自动,漾开了一圈圈极其微小的波纹!同时,院落中那株原本静止的芭蕉树,最顶端的一片嫩叶,也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这变化细微到了极致,若非陈延宗这等修为精深、感知敏锐之人,绝难察觉。
陈延宗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精纯、灵动且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能量波动,虽然微弱,却品质极高,远非寻常江湖术士所能企及!这女子,果然身怀异术!
他心中的疑虑稍减,兴趣却大增。无论她寻找的“重器”是什么,单凭她展露的这一手对能量的精妙掌控,便足以证明其价值。在这各方势力角逐的南洋,若能得此助力,无论是用于勘察矿藏、选择吉地建设据点,还是应对某些超自然的麻烦,都大有裨益。
“姑娘果然身负绝艺。”陈延宗放下茶杯,脸上首次露出了一丝堪称温和的笑意,“既如此,姑娘这个朋友,我洪门义兴公司交了。不知姑娘需要我等如何相助?”
初步取得信任,婉清心中稍定,说出早已想好的说辞:“首要之事,需查阅贵门可能收集的,关于南洋各地奇特地貌、古老传说、异常天象,尤其是与‘封印’、‘地脉核心’、‘失落古城’相关的记载与舆图。其次,晚辈需要一份相对安全的身份凭引,方便在南洋各地行走勘察。”
陈延宗沉吟片刻,爽快应承:“查阅典籍舆图之事,老夫可安排。身份凭引更是不难。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姑娘也需知晓,洪门并非善堂。姑娘既受我洪门庇护与协助,他日若有所成,或探得重要消息,需与我洪门共享。此外,在必要时,姑娘需以自身之能,助我洪门一臂之力。此乃互利之事,姑娘意下如何?”
这便是要谈条件,将婉清纳入洪门的棋局,成为一枚有用的“暗子”。
婉清早有预料,当下点头:“合则两利,晚辈明白。只要不违背道义底线,晚辈愿与贵门合作。”
“好!”陈延宗抚掌,“既如此,林姑娘便先在此处安顿下来。典籍舆图,稍后便派人送至姑娘房中。身份凭引,明日即可办好。”
他唤来引路的老者,吩咐道:“福伯,带林姑娘去‘竹轩’歇息,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婉清起身道谢,跟着福伯离开了院落。
待婉清走后,陈延宗脸上的温和迅速褪去,恢复了一贯的深沉。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阴影处,低声道:“查一查这个林婉清的底细,特别是她来的方向,那艘船,还有她身边那些人。动静小点。”
阴影中,传来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回应:“是,三爷。”
陈延宗端起那杯已凉的茶,一饮而尽,眼中精光闪烁:“星象堪舆……故国重器……但愿你真是一步好棋,而非引狼入室。”
接下来的两日,婉清便住在了广盛杂货行后院的“竹轩”。这是一间清雅安静的客房,陈设简单,却干净整洁。福伯送来了大量洪门收集的南洋志异、古老传说手抄本以及一些绘制粗糙的区域海图、地形图。
婉清足不出户,埋头于故纸堆中。她凭借玉簪对同源能量的敏锐感应,以及脑海中星种传承的某些古老地理知识,快速筛选着信息。大部分记载都是荒诞不经的传说或重复的地理描述,但她还是从中找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线索:几处位于火山群、原始雨林深处,被土着视为禁忌之地的描述;几个关于海底古城、会移动的岛屿的模糊传说;以及一份标注着荷兰殖民政府严格封锁区域的简略地图。
她将这些可能有价值的线索默默记下。
第三日夜里,巴达维亚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竹轩的屋顶和窗棂,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掩盖了世间大部分杂音。
婉清正对着一盏油灯,仔细研究一份描绘巽他海峡附近海底地形的古老草图,试图从中找出可能与“地脉核心”或特殊封印有关的迹象。发间的玉簪传来平稳的温润感,逸尘的灵光在雨声中似乎也格外安宁。
突然,玉簪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短暂却尖锐的悸动!如同被针刺了一下!
几乎同时,婉清强大的能量感知捕捉到,院落围墙上,有一道极其模糊、几乎与雨幕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过!那身影散发出的气息阴冷、晦涩,带着一种与南洋本地能量截然不同的、令人不适的粘稠感,绝非洪门中人!
有外人潜入!目标……很可能是她!
婉清心中警铃大作!她瞬间吹熄油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短暂地照亮室内。她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边阴影里,屏住呼吸,能量内敛,如同蛰伏的猎豹。
是荷兰人的探子?还是其他对洪门,或者对她感兴趣的势力?
雨声掩盖了来人的脚步声,但婉清的能量感知却清晰地“看”到,那道黑影如同壁虎般,沿着湿滑的墙壁,悄无声息地向着她所在的竹轩游弋而来!速度极快,动作矫捷得非比寻常!
就在那黑影即将触及竹轩窗户的瞬间——
“嗤!”
一声轻微的、利刃破空的声音,穿透雨幕!
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闷哼!
婉清透过窗缝看到,另一道更为高大的身影,如同从雨水中凭空凝结,出现在那潜入者身后,手中短刃精准地刺入了潜入者的后心!
潜入者身体一僵,随即软软地从墙上滑落,跌入下方积水的院落,再无声息。
那道高大的身影,在闪电映照下,显露出疤爷那带着刀疤、满是雨水的冷硬面庞!他朝着竹轩窗口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俯身拖起那具尸体,迅速消失在瓢泼大雨和浓重的夜色之中。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除了雨声,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
婉清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是疤爷!他们不放心,一直暗中在杂货行外守候!
危机暂时解除,但她的心却沉了下去。刚与洪门接触,便已被人盯上。这南洋的水,果然深不可测。寻找“地钥”之路,注定步步惊心。
她摸了摸发间温润的玉簪,感受着其内灵光传来的安抚之意,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无论如何,她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