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巷道不再是道路,而成了一片沸腾的、不断切换的噩梦图景。暗红沼泽的泡沫翻滚着,散发出硫磺与血腥的混合气味;金属棱角的走廊反射着不存在的光源,冰冷刺目;甚至偶尔还会闪过一瞬彻底虚无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希望。空间的规则在这里彻底烂醉,每一步踏出,都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异界深渊。
身后的窄巷里,那淡灰色的粘稠屏障依然存在,困住了一名“暗牙”队员,但另外三人并未放弃。他们冰冷的意志似乎不受这超自然景象的过多干扰,正在尝试用那种奇特的短棍探触屏障,棍身花纹明灭不定,似乎在分析甚至试图“中和”这规则异变的产物。时间不多了。
“退…退回去…”林老爷双腿筛糠般抖动,几乎要瘫坐在地,涕泪横流,“回去…让他们抓了去吧…总比被这些鬼东西吃了强…”
周砚秋死死攥着他的胳膊,目光如电,快速扫视着前方那片混沌的景象。他在寻找规律,寻找间隙,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稍纵即逝的稳定通道。但环境的扭曲毫无逻辑可言,变幻的速度越来越快,令人头晕目眩。
“不能回去。”周砚秋声音低沉而绝对,“落在陈世昌手里,生不如死。”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却强自镇定的林婉清,“跟紧我,看我落脚点,一步都不能错!”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选定了一个目标——那金属走廊景象闪烁的间歇,似乎能瞥见其后一条相对正常的、堆着破木箱的巷道虚影,虽然那虚影也在波动,但至少看起来像是现实世界的延伸。
就在他准备冒险冲出的刹那——
林婉清猛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等等!”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颤音,并非全是恐惧,更像是一种…被牵引的直觉。
周砚秋愕然回头。
只见林婉清怔怔地抬起手,再次摸向发间的白玉簪。那玉簪不知何时,又变得温热起来,但这次不再是灼烫,而是一种温和的、持续的暖意,如同冬夜里掌心捂着的一小块暖玉。
更奇特的是,簪体内部,那道细微的裂痕中,此刻正缓缓流淌出一缕极其淡薄、近乎透明的乳白色光晕。这光晕不再刺目,反而十分柔和,如同呼吸般明灭着。
而最让周砚秋瞳孔微缩的是——那缕光晕,似乎受到前方混沌景象的某种吸引,正朝着某个特定的方向微微偏斜、流淌!
所指的方向,并非周砚秋选定的那个金属走廊间歇,而是另一侧,那片不断翻滚的、看起来最为危险的暗红沼泽景象!
“它…它在动…”婉清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她感到掌心接触簪子的地方,传来一种极其微弱的、却清晰的牵引感,仿佛簪子有了自己的生命,正欲指向某个方向。
周砚秋死死盯着那缕偏斜的光晕,又看向那片散发生人勿近气息的沼泽幻象,眉头紧锁。理智告诉他那是绝路,但这玉簪的异状太过诡异,而且方才正是它的爆发才让他们暂时脱困…
身后的窄巷里,传来了灰色屏障波动加剧的异响,以及“暗牙”队员更加急促的脚步声——他们似乎找到了应对屏障的方法!
没有时间犹豫了!
周砚秋眼中猛地闪过决断。他选择相信这不可思议的指引,相信婉清,或者说,相信这支屡显神异的玉簪!
“走那边!”他低吼一声,不再看那金属走廊,而是朝着玉簪光晕指引的、暗红沼泽翻滚最剧烈的方向,猛地冲了过去!
“啊!”林老爷发出绝望的惊呼。
婉清一咬牙,拉着父亲,紧随其后!她能感觉到,越是靠近那片沼泽幻象,玉簪的温热感和那缕光晕的偏斜就越是明显,那微弱的牵引力也清晰了一分!
三人如同扑火的飞蛾,直直撞向那恐怖的血色泥潭幻影!
就在他们触及那幻影边缘的瞬间——
意料中的吞噬并未到来。
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粘稠的水膜,周围的景象剧烈扭曲、闪烁,耳边响起一阵尖锐的、仿佛无数玻璃摩擦的噪音。
下一秒,脚下一实!
他们并未坠入沼泽,而是落在了一条真实存在的、阴暗潮湿的小道上!小道两侧是高高的、长满青苔的砖墙,墙根堆着湿漉漉的废弃木料,空气里弥漫着真实的水腥味和霉味。
身后那光怪陆离、变幻不休的混沌景象依然存在,如同一道扭曲的光幕,将他们刚刚穿过的地方与这条小道隔开,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他们竟然真的从那片绝境中,找到了一条隐藏的、相对稳定的“路径”!
玉簪的光晕渐渐收敛,温热感减退,恢复了平静。仿佛完成了短暂的使命。
周砚秋迅速观察四周,确认暂时安全,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看向婉清发间的玉簪,眼神无比复杂,充满了探究与难以置信。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林老爷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吓丢了半条命。
婉清扶着潮湿的墙壁,心脏仍在狂跳。她轻轻抚过玉簪,指尖传来寻常的冰凉润泽。刚才那一切,仿佛幻觉。但它确实指引了生路。
“这簪子…”周砚秋沉声开口,语气凝重。
“是…一位朋友所赠。”婉清低声打断,下意识地不想过多解释沈逸尘的事。她转移话题,声音带着后怕,“它…好像能感应到那些…不正常的东西。”
周砚秋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追问。乱世之中,谁没有秘密。重要的是,它现在似乎成了他们在这片疯狂都市里唯一的“罗盘”。
“此地不宜久留。‘暗牙’不会轻易放弃,他们可能有别的办法追踪。”周砚秋拉起虚脱的林老爷,“我们必须尽快赶到落脚点。”
接下来的路途,周砚秋更加谨慎。他不再完全依赖自己对地形的记忆,而是时刻关注着婉清和那支玉簪的反应。果然,每当遇到岔路,或者前方区域规则紊乱迹象特别明显时,那玉簪便会再次变得温热,那缕微光会再次出现,并朝向某个特定方向偏斜。
有时,偏斜的方向是某条看似死胡同的尽头,穿过一堆废弃物后,却能发现一个被掩藏的狗洞或矮墙缺口;有时,是指向一扇极其普通、甚至锈蚀严重的铁门,推开后却通往另一片相对稳定的区域。它仿佛能“嗅”到规则脉络中那些尚未完全崩坏、尚且连通的“缝隙”。
他们如同行走在巨大怪兽正在坏死崩溃的血管中,而玉簪便是那枚微小的、能指引方向的探针。
依靠着这种匪夷所思的指引,他们一次次避开了明显危险的规则扭曲点,也绕开了几波明显是在搜寻他们的、身份不明的人影。
城市的疯狂仍在持续。远处不时传来爆炸声和诡异的闪光。有时,他们能看到主街方向,有巨大的、由纯粹混乱能量构成的、不可名状的临时形体拔地而起,嘶吼着又很快溃散,将周围的建筑卷入更深的混乱。
他们仿佛穿行在世界末日的前夜。
终于,在玉簪又一次微光指引,带领他们穿过一个废弃的、堆满破旧马桶和砖块的狭窄天井后,周砚秋停了下来。
前方是一排低矮的、看起来像是贫民窟的棚屋,大多黑灯瞎火。其中一间的门楣上,刻着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仿佛小孩随手划下的圆圈图案。
周砚秋仔细观察了四周,又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没有异常,才上前,以一种特殊的节奏,轻轻敲响了那扇单薄的木门。
三长,两短,再三长。
门内寂静了片刻,然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门被拉开一条缝隙,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视门外。
“老周?”一个压低的、沙哑的男声传来。
“是我。快开门,带了人。”周砚秋低声道。
门立刻被拉开,露出一个穿着打补丁短褂、精瘦黝黑的汉子。他快速让三人进屋,然后迅速关上门,插上门闩。
屋内狭小昏暗,只点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光线摇曳。空气中混杂着劣质烟草、汗水和食物的味道。除了开门的汉子,屋里还有两个人,一个坐在小板凳上擦拭着什么零件的青年,一个正在灶台边默默煎着什么东西的妇人。他们都抬起头,目光落在周砚秋带来的林婉清和林老爷身上,带着审视和惊讶。
这里就是所谓的“临时落脚点”,一个藏在贫民窟深处的、属于周砚秋他们这条线上的一处安全屋。
“外面…到底怎么了?”开门的汉子急切地问道,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惶,“天像塌了一样,好多…怪物…”
周砚秋摇摇头,脸色沉重:“说不清。比打仗还邪乎。电台通不了,苏姐联系不上。这两位是林先生和林小姐,被陈世昌的人盯上了,我得护着他们。”
他简单交代了几句,然后看向惊魂未定的林婉清父女,特别是婉清发间那支此刻已彻底恢复平静的白玉簪。
“暂时安全了。你们先歇歇脚。”他的语气缓和了些,“这地方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
然而,他心中清楚,外面的世界正在崩坏,陈世昌的势力无孔不入,这小小的安全屋,又能庇护他们多久?
而那支能指引规则缝隙的白玉簪,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它今日指引了生路,明日,又会将他们引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