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辰的话，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娜塔莉亚的心中掀起了巨浪。
她的身后，那群训练有素、心如铁石的“金融猎犬”们，脸上第一次集体露出了惊骇。
其中一名离反应堆最近的猎犬，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悄悄地摸向了自己作战服上的紧急维生系统开关。
他们听到了什么？
扬言要抹去一艘特使船？连同泰坦工业的高级商业顾问一起？
这个男人，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真的敢！
娜塔莉亚死死地盯着李辰，试图从他那张平静到可怕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虚张声势。
但她失败了。
那双古井不波的眼眸里，只有平静，以及一种漠然。
仿佛在她按下同意键的下一秒，她和她的团队，就会从“商业伙伴”变成一串可以被轻易抹除的、冰冷的数据。
她终于明白，对方根本不是在寻求她的评估。
这是一场赌局。
赌桌的两端，是他和泰坦工业。
而她，娜塔莉亚，以及她身后这支精英团队的命。
就是李辰扔在赌桌上，用来逼迫泰坦工业下注的第一枚筹码。
“李辰先生，真会开玩笑。”
良久，娜塔莉亚那完美的职业微笑才重新回到脸上，只是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她缓缓后退一步，与那个仿佛随时会爆炸的反应堆拉开了安全距离。
“我相信，以贵公司的技术实力，一定能完美地控制住这头‘能量巨兽’。今天的参观已经足够震撼，我想我们就不必冒着生命危险，去打扰它的沉睡了。”
她选择了退缩。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她发现，自己手中用来威胁对方的“债务”，在对方那“同归于尽”的疯狂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当猎物表现出随时可以拉着猎人一起死的决心时，猎人就必须重新评估狩猎的成本，以及……自己会不会反过来变成猎物。
李辰脸上的笑容不变，仿佛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
“既然娜塔莉亚顾问这么说了，那真是太遗憾了。”
他耸了耸肩，语气里充满了“惋惜”，随手按下了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
瞬间，整个实验室那令人心悸的红色警报声戛然而止。
那个巨大反应堆表面跳跃的狂暴电弧也随之平息，恢复了之前那种稳定而强大的能量流转。
蕾妮娅心领神会地松了口气，摘下头盔，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用一种劫后余生的语气抱怨。
“老大，下次再玩这么刺激的，记得提前给我加薪，我的心脏保险快到期了。”
这一唱一和，让整个“濒临失控”的场面，显得更加真实可信。
娜塔莉亚看着这一幕，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平静下来的反应堆，将它的能量波动特征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她身后的金丝眼镜男，悄无声息地向她靠近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以极快的语速汇报。
“顾问，初步评估完成。刚才瞬间的峰值能量，已经达到了军用级战列舰主炮的级别。”
“如果这项技术能够稳定，它的价值……无法估量。”
无法估量。
这四个字，狠狠地敲在了娜塔莉亚的心上。
她知道，这次的“清算”任务，已经彻底偏离了预定的轨道。
在返回停泊港的路上，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李辰仿佛浑然不觉，甚至还有心情为娜塔莉亚介绍沿途的“风景”。
比如哪个区域未来会建成最大的商业中心，哪个区域会成为公民的生态公园。
他表现得像一个热情的、对未来充满了无限憧憬的创业者。
而娜塔莉亚则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重新构建着对【晨曦】，对李辰这个人的评估模型。
一个疯子？一个天才？还是一个……伪装成疯子的天才？
就在悬浮车即将抵达港口时，李辰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脸上露出懊恼的神情。
“该死……”他用一种仿佛在自言自语的、不经意的语调低声说道，“差一点忘了，最重要的东西还没给顾问看。”
这恰到好处的“疏忽”，让娜塔莉亚的神经再次绷紧。
“哦？还有什么惊喜吗？”她微笑着问道，心中却警惕了起来。
她已经不敢再小看这个年轻人的任何一个“无心之失”。
“也不是什么惊喜。”李辰苦笑着摇了摇头，那表情，充满了不甘与无奈。
“只是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自己的个人终端，调出了两份加密的档案。
“娜塔莉亚顾问，既然是资产评估，我这里还有一份我们公司未来的‘核心资产’，想请您这位专家帮忙掌掌眼。”
下一秒，两艘充满了暴力与工业美感的战舰三维模型，出现在了悬浮车内的全息投影中。
正是【“风暴”级重型驱逐舰】与【“剃刀”级高速护卫舰】。
华丽的舰体，流畅的线条，以及那密密麻麻、令人望而生畏的武器挂点。
任何一个懂行的人看到，都会立刻意识到，这是两艘为了战争而生的、顶级的杀戮机器。
“这是我们从另一个遗迹里得到的古代战舰蓝图。”
李辰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炫耀，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指着图纸上最核心的引擎部分。
那里，被一个巨大而刺眼的红色标签死死盖住，上面用通用语写着几个大字——【能源模块缺失-技术瓶颈待解决】。
“它们非常强大，但很可惜，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根本无法为它们提供稳定且高效的能源核心。”
“现在试做型的三艘船，是强行安装的次一级引擎。”
“但是这就像让一个巨人去穿一双婴儿的鞋子，根本发挥不出它们真正的实力，而且故障率高得离谱。”
说到这里，李辰忽然抬起头，那双眼眸第一次如此“真诚”地，直视着娜塔莉亚的眼睛。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寻求帮助的恳切。
“或许，拥有整个星域最顶尖技术的泰坦工业，可以帮助我们解决这个‘小问题’？”
娜塔莉亚的心脏，砰砰直跳！
一个潜力无穷，但极度不稳定的超级能源技术。
两份超越时代，但同样存在着致命缺陷的古代战舰蓝图。
这个李辰……
他根本不是在接受评估！
他是在向泰坦工业，进行一次公开的、赤裸裸的技术兜售！
他正试图将泰坦这条贪婪的深海巨鲨，用两份剧毒的、却又香甜到无法抗拒的诱饵，强行绑上他那艘看起来随时会沉没，实际上却暗藏着无数礁石的贼船！
娜塔莉亚看着李辰那双“真诚”的，仿佛真的在为技术瓶颈而苦恼的眼睛，她第一次对自己此次“清算”任务的目的，产生了动摇。
或许……
西格蒙德董事需要的，不是一个被彻底清算、榨干所有价值后扔进垃圾堆的债务人。
而是一个……能不断下出金色鸡蛋，但脖子上，永远套着泰坦工业项圈的，珍贵的合作伙伴？
“李辰先生的提议，非常有建设性。”娜塔莉亚脸上的笑容，终于变得无比真实和热切，“我会将您的‘困难’，原原本本地，向西格蒙德董事汇报。”
“我相信，为了我们双方更美好的未来，董事会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当晚，【探针】号特使船的舰桥上，娜塔莉亚亲自撰写了一份最高加密等级的报告。
报告中，她用最严谨、最客观的语言，详细描述了那个“不稳定反应堆”和两份“古代战舰蓝图”的巨大潜在价值。
在报告的最后，她附上了自己的最终建议：
“目标李辰，以及其所掌控的【晨曦】势力，具备极高的、远超预期的投资与控制价值。其掌握的两项核心技术，将对集团在军工与能源领域的未来霸权，产生深远影响。”
“建议董事会，立刻将针对该目标的‘强制清算’方案，暂时调整为‘技术控制与深度合作’方案。”
“我请求董事会授权，立刻派遣集团最顶级的能源技术专家团队进驻【晨曦】，以‘帮助解决技术难题’为切入点，逐步渗透并最终掌控其核心技术命脉。”
“此事关系重大，建议立刻提交最高董事会讨论，并极力争取由我部全权负责该项目的后续跟进。”
发送完报告，娜塔莉亚看着舷窗外那颗蔚蓝色的【晨曦星】，那双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猎人发现顶级猎物时的光芒。
而在她看不到的【伏尔甘第一实验室】内。
之前那“濒临失控”的紧张气氛早已消失不见。
所有警报瞬间解除，那个所谓的“不稳定反应堆”，在蕾妮娅的操控下，所有酷炫的“声光电”特效全部关闭，切换回了它最原始，也最朴实无华的垃圾处理模式。
所有的“科学家”也都纷纷撤场。
“呼……”蕾妮娅吹着口哨，一屁股坐在控制台旁边的椅子上，灌了一大口能量饮料。
“老大，下次再搞这种特效全开的活儿，记得给我的实验室加预算，刚才为了模拟‘量子泡沫’溢出，差点把备用冷却泵给烧了。”
李辰则站在巨大的观察窗前，看着娜塔莉亚那艘特使船消失在跃迁的光芒中，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微笑。
他打开个人终端，上面显示着一份只有他能看到的，真正的【晨曦】发展规划图。
在那张规划图最核心的位置，用加粗的字体，清晰地写着两行字：
【第一阶段目标：全力造舰，拖延时间。】
【第二阶段目标：请君入瓮，关门打狗。】
鱼饵，已经撒下去了。
接下来，就看那条自以为是的鲨鱼，什么时候会咬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