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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容“生命汲取者”的过程，比预想中要平静，却也更加令人不适。
林默强忍着精神力透支带来的阵阵眩晕和眉心刺痛，沿着锈蚀的铁梯，下到那巨大沉淀池的底部。近距离观看那个失去活力的肉瘤，视觉和嗅觉的冲击力更为骇人。那半透明的、暗绿色的肉质如同腐烂的果冻，瘫软在累累白骨之上，表面那些原本搏动的血管如今干瘪发黑，无数连接藤蔓的“根部”如同断裂的缆绳，无力地垂落。浓烈的、混合了腐烂有机物和某种无法形容的甜腻腥臭的气味几乎凝成实质，钻进鼻腔，挑战着胃部的承受极限。
黑色日志悬浮在他面前，自动翻到对应页。当他将手按在那冰凉、粘滑的肉瘤表面时，日志上泛起微光，肉瘤庞大的身躯开始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一般，从边缘开始迅速淡化、消散，最终连同池底那厚厚一层白骨，一齐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空旷、肮脏但不再蕴含超自然威胁的混凝土池底。
仿佛刚才那场生死之战，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但身体的疲惫、精神的空虚，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淡淡异味，都在残酷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林默沉默地看着空荡荡的池底，几秒后，转身，有些吃力地攀爬回天台。
天台上，气氛凝重。
阿哲已经勉强恢复了一些力气，正蹲在张薇身边，检查她的情况。张薇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似乎只是精神与体力双重透支后的自我保护性昏迷。
苏媛靠坐在栏杆边，闭着眼睛，胸口微微起伏，脸色同样不好看。她手中的短棍已经收起，那枚水晶也黯淡无光。听到林默的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眼神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一丝深藏的后怕。
“收容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林默简短地回应，走到她身边，也靠着栏杆坐下，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他现在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想节省。
阿哲抬起头，看向林默，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默哥，搞定了？我们……我们真的活下来了？”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刚才那一刻，他真的以为大家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林默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昏迷的张薇，又看向苏媛和阿哲，最后落在自己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上。“活下来了。”他重复了一遍，语气中没有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事实感。
短暂的沉默。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未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复杂的情绪。有脱力后的虚脱，有对刚才那恐怖景象的心有余悸，也有对自身处境的更深层次的茫然。
“刚才……多谢了。”林默看向苏媛，又看了一眼昏迷的张薇，最后对阿哲也点了点头。他知道，如果没有苏媛精准的精神屏蔽配合，没有阿哲关键时刻的声光干扰制造出的那一丝裂隙，没有张薇那出乎意料的、爆发出的混乱精神冲击，仅凭他最后那凝聚全部精神力的一刺，根本不可能成功。尤其是张薇，她最后的爆发，堪称扭转战局的关键。
苏媛轻轻摇头，声音低沉：“是我们合作的结果。但……太险了。我们的实力，面对这种级别的诡物，还是太勉强了。”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代价很大。”
她指的是众人状态：林默精神力严重透支，需要时间恢复；她自己消耗也不小；阿哲弹尽粮绝，设备大半失灵；张薇更是昏迷不醒。一次任务，几乎让整个小队暂时失去了持续作战能力。
阿哲挠了挠头，有些懊恼地说：“我的装备还是太差了，要是能有更专业的对抗诡异能量的设备，说不定不会这么狼狈。”他看向下方空荡的沉淀池，心有余悸，“那玩意……真他娘的恶心又恐怖。汲取生命力……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不清楚。”林默回答，他揉了揉依旧刺痛的太阳穴，“收容所发布的指令只告诉我们目标和地点，从不解释来历。我们只需要，也只能，执行。”
这话语中透露出的冰冷现实，让气氛再次一沉。他们就像是被投入角斗场的奴隶，只能按照主人的意志去厮杀，没有提问的资格。
休息了约莫半个小时，感觉恢复了一些气力，林默率先站起身。“不能久留，这里并不安全，先回应收容所。”
苏媛和阿哲也表示同意。阿哲尝试背起张薇，但他自己体力消耗也很大，显得有些吃力。林默见状，沉默地走过去，将昏迷的张薇背在了自己身上。女孩很轻，但此刻对于同样疲惫的林默来说，这份重量也足以让他脚步略显蹒跚。
四人（其中一人昏迷）沿着来路返回。厂区内的藤蔓果然全部枯萎，失去了那诡异的生命力，变得如同干枯的普通植物藤条，踩上去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来时危机四伏的道路，此刻显得异常死寂。
穿过废弃的厂区，重新回到那扇将他们引入此地的、扭曲空气的“门”前。依旧是熟悉的眩晕和剥离感，再次脚踏实地时，他们已经回到了那间熟悉的、散发着昏黄光芒的收容所大厅。
大厅内依旧空旷、寂静，仿佛亘古不变。只有他们粗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在回荡。
几乎在踏入大厅的瞬间，一股温暖的能量便包裹了四人。林默感到眉心的刺痛和精神的疲惫如同被温水洗涤般迅速缓解；苏媛苍白的脸色恢复了红润；阿哲身上的擦伤和疲惫感一扫而空；就连林默背上昏迷的张薇，也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睫毛颤动，似乎即将苏醒。
安全区的治愈效果，一如既往的神奇。但这神奇背后，却是一种无法掌控自身命运的无力感——他们的伤痛，他们的恢复，都取决于这个神秘空间的意志。
林默将缓缓苏醒的张薇放下，让她靠坐在墙壁边。
“我们……回来了？”张薇虚弱地睁开眼，眼神先是迷茫，随即被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占据，身体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当她看清周围是熟悉的大厅，以及身旁的队友时，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但眼中的惊悸仍未散去。
“回来了。任务完成了。”阿哲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次是真正放松下来的叹息。
苏媛没有说话，而是立刻拿出她的笔记本，开始记录这次任务的详细经过，包括诡物的形态、能力、攻击模式，以及他们应对的策略和最后的收容过程。她的笔尖在纸上快速滑动，神情专注，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那份恐惧和不确定感转化为可以分析、可以理解的信息。
林默则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力量的恢复，目光扫过大厅。雷烈和他的两个跟班不在，不知道是出去了还是在房间里。那个神秘的老者依旧坐在他常坐的角落，闭目养神，对他们回归的动静毫无反应，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通往房间的走廊传来。只见雷烈带着他那两个身材高大的跟班，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大厅。
雷烈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略显狼狈的四人，尤其是在脸色依旧有些发白、靠在墙边的张薇身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弧度。
“哟，回来了？”雷烈的声音粗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看样子，这次出去不太顺利啊？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林默身上，“怎么，带着个拖油瓶，差点把命都玩丢了？”
他口中的“拖油瓶”，显然指的是张薇。
张薇听到这话，身体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不敢与雷烈对视，脸上血色尽褪。
阿哲脸上闪过一丝怒意，想要反驳，但看了看雷烈那壮硕的体格和其身后两个一脸不善的跟班，又忍了下来，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说得轻巧……”
苏媛停下了笔，抬起头，平静地看向雷烈，语气冷淡：“任务已经完成。过程如何，是我们团队内部的事情。”
“团队？”雷烈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嗤笑一声，“就你们这样，也配叫团队？连个最基本的任务都搞得这么难看，还指望在以后更危险的任务里互相照应？简直是笑话！”
他向前走了两步，逼近林默，眼神锐利：“林默，我早就说过，在这里，心软和所谓的团队合作，只会害死你自己，还会连累别人！力量！只有绝对的力量，才是活下去的唯一保障！看看你们这次，要不是运气好，恐怕已经变成那鬼东西的养料了吧？”
林默平静地回视着雷烈，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语而动怒。经历过刚才的生死一线，他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力量的必要性，但也同样认识到，在某些情况下，单靠个人的蛮力是行不通的。雷烈的理念，他无法完全认同。
“我们活下来了，并且完成了任务。”林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这就是结果。至于过程，我们自有判断和总结。”
“判断？总结？”雷烈脸上的讥讽更浓，“总结出下次继续带着累赘，然后祈祷运气再次站在你们这边吗？我告诉你们，收容所不会每次都发布让你们可以取巧的任务！等到需要硬碰硬的时候，你们那套，不堪一击！”
他指了指靠在墙边的张薇，毫不留情地说：“像她这种，第一次任务就吓破胆，除了尖叫和拖后腿还能做什么？留在队伍里，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要我说，趁早让她自生自灭，或者……”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张薇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抽泣声隐隐传来。
“雷烈！你够了！”苏媛猛地站起身，声音中带着罕见的怒意，“如何处理团队成员，是我们自己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张薇在最后关头发挥了关键作用，没有她，我们未必能成功收容！”
“哦？关键作用？”雷烈挑了挑眉，显然不信，他看向林默，“是吗？林大指挥官？”
林默看着雷烈，缓缓开口：“她说的是事实。在最后时刻，张薇的精神冲击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每个人都有其价值，尤其是在绝境中。”
他没有夸大，只是陈述事实。但这事实，显然与雷烈信奉的“力量至上”准则相悖。
雷烈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更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价值？精神冲击？就凭她？林默，你该不会是为了维护你那可笑的团队理念，开始编故事了吧？还是说，你也被她那副可怜样子给骗了？”
他的笑声在大厅里回荡，充满了嘲讽和不屑。“好，很好！你们就继续抱着你们那套‘团队’和‘价值’的幻想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撑到什么时候！”
说完，他不再理会林默等人，带着一脸轻蔑的笑容，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他的两个跟班也紧随其后，离开前还不忘投来挑衅的眼神。
大厅里再次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却比刚才更加凝重、压抑。
雷烈的话，像一根根毒刺，不仅扎在了张薇心上，也在阿哲和苏媛心中激起了涟漪。虽然他们厌恶雷烈的态度，但不得不承认，他话中的某些部分，触及了他们内心深处的担忧。
这次任务的艰险，几乎团灭的结局，无疑放大了这种担忧。团队合作固然重要，但如果团队成员实力不济，或者心理素质不过关，确实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张薇之前的表现，以及她即便最后有所贡献，但其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始终是一个隐患。
阿哲看了看低声啜泣的张薇，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林默和苏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他内心深处，其实也有些认同雷烈的话，只是不愿意像他那样赤裸裸地说出来而已。
苏媛重新坐下，拿起笔，却久久没有落下。她在思考，思考团队的构成，思考未来的方向。理智告诉她，雷烈的话虽然难听，但并非全无道理。一个无法在关键时刻保持冷静、甚至可能因为恐惧而拖累全队的成员，在危机四伏的收容所任务中，风险极高。
林默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明白，裂痕已经产生。不是因为雷烈的挑拨，而是源于残酷现实带来的必然反思。
他走到张薇面前，蹲下身。张薇感受到他的靠近，身体瑟缩了一下，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中充满了自卑、恐惧和一丝祈求。
“他说得对……我，我确实是拖累……”她的声音哽咽，“如果没有我，你们可能不会这么危险……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林默看着她，没有立刻安慰，也没有指责，只是平静地问：“你现在还觉得，自己只会拖后腿吗？”
张薇愣住了，回忆起最后那一刻，自己不顾一切发出的那声尖啸，以及随之而来的、那种仿佛将灵魂都宣泄出去的感觉。她……好像确实做到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她茫然地摇头。
“你知道。”林默的语气很肯定，“你做到了我们都做不到的事情。你的情绪，你的精神，在那一刻，成为了武器。这，就是你的价值。”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但依旧清晰：“恐惧并不可耻，每个人都会恐惧。重要的是，你选择被恐惧吞噬，还是选择驾驭它，哪怕只是片刻。”
张薇呆呆地看着林默，眼中的泪水暂时止住了。
林默站起身，目光扫过苏媛和阿哲：“雷烈有他的路，我们有我们的。他的路或许更直接，更简单，但未必是唯一正确的路。这次任务证明了，在面对某些类型的诡物时，团队协作和不同的能力组合，有可能创造出单靠武力无法实现的机会。”
他并没有否定力量的重要性，而是强调了方式的多样性。
“但是，”林默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我们也必须承认自身的不足。实力需要提升，配合需要磨练，心理素质更需要加强。下一次任务，我们未必还有这样的运气。”
他看向张薇：“如果你想留下来，如果你想证明自己不是拖累，那么，从下一次任务开始，你需要做出改变。克服恐惧的第一步，是面对它，然后，尝试控制它。我们会帮你，但最终，要靠你自己。”
张薇看着林默那双深邃而冷静的眼睛，仿佛从中汲取到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力量。她用力地咬住下唇，点了点头，虽然眼中还有恐惧，但多了一丝决然。
苏媛看着林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欣赏林默在这种时候依然能保持冷静和领导力，并能给予队员正向的引导。但同时，她也深知，改变一个人，尤其是改变根深蒂固的性格，何其困难。林默的选择，无疑是在走一条更艰难的路。
阿哲也叹了口气，拍了拍屁股站起来：“行了行了，活着回来就不错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妈的，累死我了。”
团队的裂痕并未消失，信任的基础依然脆弱。但在林默的努力下，这支小队至少没有在雷烈的嘲讽和内部的自我怀疑中立刻分崩离析。
然而，一股无形的压力已经笼罩下来。下一次任务何时到来？会是什么？他们这支刚刚经历重创、内部矛盾初显的队伍，还能否再次携手渡过难关？
没有人知道答案。
林默最后看了一眼雷烈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身边情绪各异的队友，默默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而收容所冰冷的规则，不会给他们太多喘息和调整的时间。
裂痕，或许只是更深层次危机爆发前的预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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