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他按照死信箱的指示,再次前往那家位于法租界边缘的百货商店。这次,他没有过多停留,直接从掌柜那里取走了一个新的信息——接头时间和地点变更了,改在明天傍晚,霞飞路的一家高级西餐厅。
看来,军统对他初步提供的信息和获得独立办公室的进展还算满意,提升了接头的层级和环境。这正合他意。
第二天傍晚,丁陌换上了一套较为体面的西装,来到了那家名为“白鸽”的西餐厅。餐厅装修典雅,灯光柔和,留声机里播放着舒缓的钢琴曲,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食物的香气。客人多是洋人和一些衣着光鲜的华人,与外面混乱的世道仿佛是两个世界。
在侍者的引导下,他走向一个靠窗的隐蔽卡座。苏念卿已经等在那里,她今天穿了一件墨绿色的旗袍,外搭一件白色针织披肩,少了几分在领事馆的文弱,多了几分干练与冷艳。她面前放着一杯咖啡,似乎来了有一会儿了。
“苏小姐。”丁陌在她对面坐下,语气平淡,如同赴一场普通的商业约会。
“竹下先生很准时。”苏念卿抬眼看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评估他这身行头带来的变化,“看来,独立办公室确实带来了不少便利。”
侍者过来,丁陌点了一杯黑咖啡。
“直接谈正事吧。”丁陌没有接她的试探,开门见山,“‘清乡’行动的情报,难度很高。武藤一郎对此守口如瓶,核心圈子我目前无法接触。”
苏念卿似乎并不意外,用小勺轻轻搅动着咖啡:“军统提供经费和武器,不是用来听你说困难的。我们需要看到你的价值。”
“价值在于持续性和潜力。”丁陌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我可以提供领事馆内部的人员动态、派系矛盾、以及一些看似零碎但经过分析可能具有价值的信息。比如,特高课松本优子的调查重点似乎有所偏移,近期更关注后勤部门和部分与外界接触频繁的文员……”
他抛出了一个半真半假的信息,松本确实在调查,但重点是否偏移,他无法确定,但这足以引起军统的兴趣。
苏念卿搅动咖啡的手停顿了一下,抬眼看他:“哦?”
“情报有价,抗日无价。”丁陌继续说道,语气如同精明的商人,“但兄弟们要吃饭,要活动,需要经费,需要更安全的渠道。我提供的信息价值越高,索要的报酬自然越丰厚。这是公平交易。”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金钱和资源的需求,这种赤裸裸的“贪财”,在某些时候,反而是最好的保护色。
苏念卿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破绽,但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她忽然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没想到竹下先生还是个生意人。”
“乱世之中,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是首要任务。”丁陌坦然回应。
“你想要什么?”苏念卿直接问道。
“下一次接头,我需要两百美金,两根小黄鱼(金条),另外,”丁陌顿了顿,目光扫过餐厅窗外巡逻的租界巡捕,“我需要一支性能更好、更便于隐藏的手枪,以及……少量磺胺。”
美金和金条是硬通货,手枪是防身和必要时制造混乱的工具,而磺胺……在这个年代是价比黄金的消炎药,无论是自救,还是作为未来某种“投资”,都极具价值。
苏念卿的瞳孔微微收缩,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具体且“贪婪”地提出要求,尤其是磺胺。
“你的胃口不小。”她冷冷道。
“因为这颗脑袋,和这份工作,值这个价。”丁陌端起刚刚送来的黑咖啡,抿了一口,苦涩在舌尖蔓延,“而且,我相信我下次提供的信息,绝对值回这些。或许,会包括关于‘清乡’行动的……某些外围征兆。”
他抛出了一个诱饵。他当然不可能立刻拿到核心计划,但通过中村和其他渠道,或许能捕捉到一些兵力调动、物资筹备的蛛丝马迹,这些足以让军统认为他们的投资是值得的。
苏念卿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她点了点头:“可以。但下次接头,我必须看到实质性的进展。否则……”她没有说下去,但未尽的威胁意味明显。
“钱货两讫,童叟无欺。”丁陌放下咖啡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交易达成,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但两人之间那种纯粹的、冰冷的利益关系,却更加清晰。
又坐了几分钟,交流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领事馆见闻,丁陌便起身告辞。他走出“白鸽”西餐厅,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
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那里装着苏念卿刚刚预付的一半定金——一百美金。冰冷的纸币触感,让他更加清醒。
这是一场精致的交易。他用情报换取生存和发展的资本,军统用金钱购买他们需要的价值。没有温情,没有信任,只有赤裸裸的利用。
但他不在乎。他来自一个信奉等价交换的时代,深知这才是最稳固的关系。更何况,他的目光,早已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那个在诊所里为他包扎伤口的清秀护士陈雪,那份来自红党的、带着理想主义光芒的纯粹,或许才是他内心深处真正认可的“长期投资”。
只是,那需要更谨慎的谋划,更耐心的等待。
当务之急,是尽快从领事馆这片深潭中,捞出关于“清乡”行动的第一桶金,满足军统的胃口,也为自己积累下一步行动的资本。
他抬头看了看霞飞路上闪烁的霓虹,眼神沉静。
这盘棋,他落子的速度,要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