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岛”并非天堂,它只是一座设施相对完备、暂时安全的孤岛。但经历过公海上的枪林弹雨,脚踏上坚实陆地的瞬间,苏晚还是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松懈。孩子们被迅速安置在岛屿中心最坚固的建筑内,医疗团队检查确认所有人均未受到实质性伤害,只有惊吓需要平复。
薄靳珩派来的审讯专家已经登岛,对被俘的“暗河”成员进行紧急审讯。山鹰则带着人彻底搜查了那几艘被击毁或俘获的快艇和渔船,寻找更多线索。
苏晚没有参与这些。她抱着已经沉沉睡去的曦光,坐在临时安排的房间窗边,望着窗外墨蓝的海水和渐次亮起的星辰。海风带来腥咸的气息,也吹不散鼻尖仿佛残留的硝烟味和血腥气。怀中女儿温软的小身体,是唯一的真实和慰藉。
审讯结果在黎明前传来,令人心情沉重,却也印证了一些猜测。 被俘的“海妖”行动队队长,在强效吐真剂和精准的心理攻势下,崩溃地交代:“暗河”高层对“薄氏样本”的执着超乎想象,尤其是一个健康、纯净的“新生儿样本”,被视为可能激活或稳定某种“遗传表达”的关键。“收割”预案是最高优先级,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哪怕与薄靳珩正面冲突,也要获取目标。他还供出了一个位于东南亚某国的“暗河”次级指挥中心坐标,以及几条隐秘的通讯中继线路。
“他们像疯了一样想要这个孩子,”审讯专家向苏晚(通过视频连线)汇报时,语气凝重,“甚至暗示,如果活体获取失败,最低限度也要带回……生物组织样本。他们对您本人的基因也表现出异常兴趣,认为母体环境可能影响了‘样本’的质量。”
苏晚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下意识地将怀里的曦光搂得更紧。
“另外,”审讯专家补充,“他提到‘暗河’内部似乎对薄先生发动的‘涅盘’清洗感到意外和震怒,认为这破坏了‘长期观察’的默契。他们可能……会采取更极端的报复行动,目标可能直接指向薄先生本人或薄氏的核心产业。”
报复。苏晚并不意外。薄靳珩的“涅盘”是剜肉剔骨,对方不可能不反扑。
沈心怡在确认苏晚和孩子们安全后,也传来了新的信息。 她通过国际反犯罪组织的关系,追查到了那个被带走的东欧修女的下落——她已经被转移到了“暗河”控制下的某个东欧私人医疗机构,名义上是“保护性隔离”,实则是深度审讯和“记忆提取”。同时,沈心怡接触到了一个曾为“暗河”欧洲分部提供过技术服务、后来因良知不安而逃离的程序员,他证实了“溯源”项目的存在,并透露该项目与一个名为“普罗米修斯之火”的极端科学崇拜团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该团体坚信通过“优化”人类基因可以创造“新人类”,而稀有基因是“神圣的火种”。
“暗河”不仅是犯罪组织,其核心还包裹着如此疯狂而邪恶的意识形态。苏晚感到一阵反胃。她的孩子,竟然被这样的疯子视为“神圣的火种”?这比单纯的商业贪婪或犯罪欲望更加令人作呕和恐惧。
薄靳珩的通讯在清晨时分再次接入。 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疲惫,眼下的青黑浓重,但眼神依旧锐利,甚至多了一丝玉石俱焚后的冰冷平静。
“‘涅盘’基本结束。内部清理了十七个确认或高度可疑的目标,集团短期内会动荡,但根基未损。”他的声音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暗河’在亚太的节点损失了超过六成,剩下的已经龟缩。但他们欧洲总部没有直接参战,保存了实力。报复肯定会来,方向可能是我,也可能是……利用舆论和商业手段,打击薄氏。”
他顿了顿,目光穿透屏幕,落在苏晚脸上,更落在她怀里的曦光身上。“‘白鲸岛’不能久留。‘暗河’现在知道我们有能力反制武装突袭,下次可能会换其他方式,比如渗透、投毒、或者远程狙杀。我们必须再次转移,去一个连‘方舟’协议也不知道的地方。”
“哪里?”苏晚问。
薄靳珩沉默了片刻,缓缓吐出一个地名,一个位于北欧某国、靠近北极圈、几乎与世隔绝的、以高度隐私和绝对安全着称的私人领地。那是他多年前以匿名方式购置的、连薄氏核心档案都未记载的“最后退路”。
“那里气候严酷,生活不便,但绝对安全,自成体系,与外界只有单线可控联系。我可以安排你和孩子们过去,配备最可靠的团队。我……需要留下来处理‘涅盘’的善后和应对‘暗河’的报复。”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苏晚能感受到那份沉重的割裂感——他想将她们送到最安全的地方,自己却要留在最危险的漩涡中心。
“我和你,都需要活口和证据。”苏晚没有直接回应转移的问题,而是提出了新的要求,“‘暗河’的疯狂意识形态,他们与那个‘普罗米修斯之火’团体的关联,以及他们对薄家基因的执着,这些信息如果公之于众,结合我们手上的部分证据,足以在国际层面引发地震,让‘暗河’成为过街老鼠,至少能极大压缩他们的活动空间。”
薄靳珩深深地看着她:“你想让我,把薄家最肮脏的秘密,连同‘暗河’的罪证,一起抛出去?”
“不是抛出去,是作为武器。”苏晚纠正道,眼神冷静得近乎残酷,“薄家的罪需要清算,但‘暗河’是更迫在眉睫的威胁。用一部分真相作为燃料,点燃焚烧‘暗河’的火焰。至于薄家……你的‘涅盘’已经表明了态度。剩下的,是法律和道德审判的问题,但不应该成为‘暗河’要挟你、伤害孩子们的筹码。”
她在逼他,逼他在家族声誉(哪怕已千疮百孔)和彻底消灭眼前威胁之间,做出最彻底的选择。也是在逼他,与她站在同一战线,用最决绝的方式,为孩子们搏一个没有“暗河”阴影的未来。
薄靳珩与她对视良久,久到海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最终,他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眼中掠过一丝近乎解脱的决绝。
“好。我来准备‘燃料’。沈心怡和国际合作方负责‘点火’的渠道和方式。你和孩子们……先去‘北境’。”他做了决定,“等‘暗河’被这波舆论和调查打得焦头烂额时,我再想办法与你们汇合。”
他没有说“如果我能活下来的话”,但苏晚听懂了。
“薄靳珩,”她忽然叫住他,在他准备切断通讯前,“活着过来。你答应过……要一起清算到底。”
薄靳珩的身影在屏幕上凝固了一瞬,他眼中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个极轻、却重若千钧的点头。
通讯结束。
新的征途即将开始。苏晚将带着孩子们前往冰雪覆盖的“北境”,在绝对的安全中等待,也在煎熬中准备着下一阶段的战斗。薄靳珩将独自返回风暴眼,点燃那把可能烧毁敌人、也可能灼伤自身的烈火。
分离在即,前路未卜。但这一次,分离不再是无助的逃离,而是战略性的转移。他们之间,那由恨意、责任、共同敌人和一点点在生死边缘滋生的、难以命名的牵绊所组成的纽带,在经历了血与火的淬炼后,似乎变得更加坚韧,也更加……复杂。
,恨依旧刻骨铭心。但“同盟”二字,已不足以概括他们之间那沉重而奇特的关系。也许,在彻底终结“暗河”的威胁、清偿所有旧债之前,他们注定要以这种既相互依存、又彼此刺痛的方式,继续同行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
而此刻,在“白鲸岛”微凉的晨光中,苏晚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女儿光洁的额头。曦光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仿佛感受到了母亲的决心和那遥远父亲沉默的承诺。
为了你,妈妈什么都可以做。她在心中默念。
远处,海天相接之处,一线曙光正奋力刺破厚重的云层。黑夜漫长,但黎明,终究会一次次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