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窗外的风雪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了。
大雪“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纸上,风声也变成了骇人的呼啸,像是鬼哭狼嚎。
孙艺看着黑漆漆的窗外,心里一阵阵地发慌。
她和万兴旺依然找不到什么话说,只是偶尔视线相撞,又会像两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移开。
但不知为何,吃过那碗热乎乎的糙米饭后,她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恐惧和陌生感,消散了很多,反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和亲近。
“天……天不早了,我……我该回去了。”
孙艺站起身,声音小得像是怕惊动了万兴旺。
她刚一开口,一阵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身体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万兴旺看着窗外那几乎能吞噬一切的黑夜和风雪,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不行!”他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声音斩钉截铁,“雪下得这么大,路都快看不见了。你那个牛棚离这儿又远,路上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万一摔倒了或者迷了路,这天儿会出人命的!”
他不是傻子,这鬼天气,一个姑娘家要是真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孙艺也知道危险,她甚至能想象出自己在深可及膝的雪地里艰难跋涉的样子。
可……不回去,她能去哪儿?留在这里吗?孤男寡女的,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
“可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万-兴旺已经快步走到炕边,拿起自己挂在墙上、唯一一件还算厚实的旧棉袄,不由分说地就披在了她的身上。
棉袄上,还带着男人温热的体温,和一股淡淡的、好闻的烟草味。
“今晚,你就在这儿过夜吧。”万兴旺的声音不容置疑,但眼神却很真诚,“你放心,我不是坏人。你睡炕上,我在地上凑合一宿。总比你在外面冒着生命危险强。”
孙艺彻底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万兴旺,感受着身上传来的暖意和男人身上那股阳刚的气息,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从小到大,除了她父亲,还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这样不求回报地关心过她,保护过她。
那件旧棉袄虽然又破又旧,却像是最温暖的港湾,将她所有的寒冷、不安和委屈都隔绝在外。
孙艺的眼圈一红,鼻子发酸,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最终,她轻轻地、几乎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夜深了。
外面的风雪依旧在肆虐,像是要把这个小小的土坯房给掀翻。
万兴旺把炕烧得热乎乎的,然后把炕头最暖和的位置让给了孙艺,连带着那床唯一能御寒的破棉被,也严严实实地盖在了她身上。
“你睡这头,暖和,别冻着。”
说完,他就和衣缩在了冰冷的炕角,背对着孙艺,尽量离她远一些。
孙艺躺在温暖的炕头上,身上披着他的棉袄,盖着他的被子,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全感包围着,可心里却怎么也踏实不下来。
她能清晰地听到,缩在炕角那个男人,因为寒冷而微微发抖时,牙关碰撞发出的“咯咯”声。
他把唯一暖和的东西都给了自己,那他怎么办?
就这么硬扛一夜?
这零下几十度的天,是会冻死人的!
孙艺的心里,像是被针扎一样,又疼又酸。
她是个善良的姑娘,做不到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别人牺牲换来的温暖。
黑暗中,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羞涩和担忧在她心中反复拉扯。
最终,一丝不忍和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战胜了少女所有的矜持。
她悄悄地挪动身子,像一只小猫一样,无声地、一点一点地,朝着炕角的那个身影靠了过去。
万兴旺其实根本没睡着。
一个香喷喷的大姑娘就睡在自己炕上,他心里比谁都紧张,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想着明天怎么跟孙艺开口提结婚的事,一会儿又盘算着怎么才能尽快挣到第一笔钱,让她过上好日子。
突然,他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微响动。
紧接着,一个柔软而微凉的身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贴上了他的后背。
万兴旺浑身一僵,身体瞬间绷得像一块铁板,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能清晰地闻到女孩头发上淡淡的、好闻的皂角香气,也能感觉到她身体因为寒冷和紧张而传来的轻微颤抖。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床薄薄的棉被,就被一只微凉的小手轻轻地拉开,盖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女孩的手臂,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试探着,小心翼翼地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这样……能暖和点……”
孙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细弱得像梦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尽管隔着厚厚的衣物,万兴旺还是感觉到,一股暖意从两人相贴的地方,慢慢地扩散开来,驱散了他身上的寒冷。
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狠狠地触动了。
这个傻姑娘……
她自己都冻得发抖,却还想着要给他取暖。
她明明那么胆小,那么害羞,却鼓起了这么大的勇气。
万兴旺紧绷的身体,缓缓地放松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黑暗中,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窗外的风雪和彼此的心跳声。
孙艺抱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里却出奇地安宁。
她只觉得,若是以后,能一直被这个男人护着,能和他一起把这日子过下去,哪怕再苦再难,心里也是暖的。
而万兴旺,感受着怀中的柔软和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心里暗暗发誓。
等以后把这傻姑娘娶进了门,他豁出命去,也得让她过上好日子!
再也不让她受一点冻,挨一点饿,受一丝一毫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