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安握引路盘的手还在抖，那些画面太清晰了，清晰得像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
手术刀切开孩子胸口的触感，暗红液体流淌的粘稠，还有那些白袍人眼神里的狂热，都烙在他意识里，一时半会儿散不掉。
阿雅的话让他回过神。
“掌控人类情感的神，”他重复了一遍，觉得这话荒唐又沉重，“所以他们才需要引路盘。用这东西当钥匙，打开冢的深层意识，然后取而代之？”
“理论上是这样。”阿雅盯着那面黑镜，仪器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引路盘是规则接口，能建立连接。但覆盖冢的本能……”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要怎么做。信使的记录里提到过‘意识覆盖’的技术，但那是禁忌，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失败的下场就是被反噬，变成冢的一部分。”
周毅插话：“那个墨影，就是失败的例子？”
“很可能。”阿雅说，“他把自己献祭给冢，想控制它，结果变成了冢的‘管理者’，一个畸变的共生体。他现在既是蛛网的高层，也是冢的一部分意志。”
林怀安看向归序。
暗紫色的光晕悬浮在一旁，表面那些人脸平静了些，但依然存在。
归序的意识传来，依然混杂着许多声音，但核心还是祂自己：“……我感觉到……祂要来了……”
“谁？”林怀安问。
“……管理者……墨影……”归序的光晕朝黑镜方向偏了偏，“……祂在注视这里……一直注视……”
仿佛是为了印证归序的话，平台中央那面黑镜，突然有了变化。
镜面原本是纯粹的黑，能吸收所有光线。但此刻，那片黑暗开始旋转，像水中的漩涡，缓慢而沉重。
漩涡中心渐渐浮现出一点暗红，那红色越来越浓，越来越亮，最后变成一只眼睛的轮廓。
一只瞳孔深处跳动着暗红火焰的巨大眼睛。
眼睛在镜中睁开，看向他们。
瞬间，林怀安胸口印记传来剧痛，像有烧红的铁钎直插进去。
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引路盘差点脱手。旁边阿雅也脸色煞白，周毅举枪对准镜中的眼睛，手指扣在扳机上，但没开枪。
“欢迎。”一个声音说。
低沉，嘶哑，像是很久没说话的人强行开口，每个字都带着砂纸摩擦的质感。
“欢迎来到核心。”那个声音继续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客人了。”
林怀安撑着地面站起来，抬头看向镜中的眼睛。
那只眼睛太大了，几乎占满整个镜面，瞳孔深处的火焰缓慢跳动，映出他们三人一光晕的倒影。
“墨影。”林怀安说。
眼睛眨了眨，这个动作有种非人的诡异。
“你知道我的名字。看来引路盘给了你不少信息。”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纯粹的陈述，“那么你应该也知道，你们闯进了一个不该来的地方。”
“我们是来阻止献祭的。”阿雅说，她声音有点颤，但还算稳。
镜中的眼睛转向她。
“阻止？”声音里终于有了一点变化，像是觉得好笑，“为什么要阻止？献祭是必要的。冢需要养分，需要强烈的情感冲击来彻底苏醒。而你们，”眼睛又转回林怀安，“带来了最好的祭品。”
林怀安握紧引路盘。
墨影看着他的动作，声音里的笑意更明显了，但那笑意冰冷刺骨，“你以为我在谋划什么？不，孩子，我不需要谋划。
“献祭已经开始了。从你们踏入这个大厅的那一刻起，仪式就在进行。
“那些镜子里的记忆碎片，那些痛苦，那些恐惧，都在被冢吸收，转化为唤醒深层意识的力量。而你们……”
眼睛盯着林怀安手中的圆盘：“带着引路盘来到这里，简直是……送货上门。”
林怀安心里一沉。
他看向周围，平台外的那些镜子，那些暗红雾气，确实在缓缓流动，方向都是朝着中央的黑镜。整个大厅的能量场在变化，像潮水开始涨潮，无形的压力越来越重。
“归序。”林怀安用意念沟通，“你能吸收那些碎片，减缓这个过程吗？”
归序的光晕轻轻晃动：“……可以试试……但很慢……碎片太多……而且……”祂顿了顿，“……墨影在控制流动……祂在加速吸收……”
果然，林怀安看向镜中的眼睛：“你在加速仪式。”
“当然。”墨影坦然承认，“既然钥匙已经到位，还等什么？那些孩子的尸体已经摆好，他们的恐惧残留在每一寸空气里。
“霓光自愿献祭，她的执念和痛苦是绝佳的催化剂。现在只差最后一步，用引路盘建立连接，打开冢的深层意识之门。”
眼睛微微眯起：“而我，将代替冢的本能，成为新的主宰。”
“你做不到。”阿雅说，“意识覆盖的成功率是零，信使的研究早就证明了。你会被反噬，彻底消失。”
“信使。”墨影的声音里多了厌恶，“一群只会记录不敢行动的懦夫。你们不懂，成功率不是问题，关键是意志。
“我有足够的意志，支撑了一百年，和冢的混乱本能对抗了一百年。我已经赢了。现在只需要最后一步，就能完成融合。”
一百年。林怀安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那些白袍人，那个年轻的研究者。
所以墨影从那时候就开始，把自己献祭给冢，想控制它，结果变成了这副样子。
一百年的畸变，一百年的共生，他的意志确实顽强到可怕。
“你不会成功的。”林怀安说，他站直身体，胸口印记的痛楚还在，但被他强行忽略，“我们会毁掉引路盘。”
镜中的眼睛盯着他，沉默了几秒。
然后，墨影笑了。
那笑声直接在脑海里炸开，尖锐刺耳，带着疯狂。
“毁掉？孩子，你太天真了。引路盘是规则造物，不是你想毁就能毁的。而且，”声音骤然变冷，“你舍得吗？那里面，可是有陈寻的意识碎片呢。”
林怀安瞳孔一缩。
“你以为我没发现？”墨影继续说，声音里满是嘲弄，“那个女人的执念，对女儿的思念，对蛛网的仇恨，那么强烈的情感波动，就像黑暗里的灯塔。
“她自愿融入引路盘，想帮你们，真是感人。可惜，她不知道，这也让我更容易定位你们。”
眼睛转向归序：“还有你，小清洁工。规则的错误产物，居然有了自我意识，还和人类混在一起。你吸收那些记忆碎片，是在帮我消化杂质，让冢的吸收更顺畅。我得谢谢你。”
归序的光晕剧烈波动，暗紫色中迸出愤怒的幽蓝。“……我不是……错误……”
“你就是。”墨影斩钉截铁，“系统产生的bug，本该被清理掉，却因为接触人类情感而变异。不过没关系，等仪式完成，我会把你一起吸收。”
林怀安感到归序传来的愤怒和恐惧，他伸手按住光晕。“别听祂的。你不是错误。”
“……嗯。”归序的回应微弱但坚定。
墨影似乎失去了闲聊的兴致。“够了。时间到了。”
话音落下，平台剧烈震动。
地面那些黑色石板上的法阵亮起暗红光芒，线条像血管一样搏动。
平台外的镜子大厅里，所有镜子同时发出尖锐的嗡鸣，镜中的场景疯狂闪烁，暗红雾气喷涌而出，汇聚成洪流，冲向中央的黑镜。
冢在加速吸收。
林怀安感到胸口印记的痛楚飙升，像有刀在里面搅。
他咬紧牙关，举起引路盘。圆盘还在发光，但光芒被周围涌来的暗红能量压制，变得暗淡。
“阿雅，怎么干扰？”他吼道。
阿雅从包里掏出几个金属片，快速扔在平台边缘，组成一个小型阵列。
“用引路盘的能量冲击法阵节点，我来标记位置。”
她手里那个仪器又亮了，屏幕勉强显示出法阵的能量流动图，上面有几个闪烁的红点。
林怀安集中精神，引导引路盘的能量。银光从圆盘射出，打向最近的一个红点。
暗红法阵光芒一颤，那个节点的亮度明显减弱。
但下一秒，镜中的眼睛怒睁。
“蝼蚁也敢反抗。”
平台地面裂开。
十几条漆黑的缝隙从黑镜下方蔓延出来，像蜘蛛网一样爬满平台。缝隙深处，探出东西。
是手。
苍白，枯瘦，指甲尖长的手。
一只接一只，从裂缝里伸出来，扒住边缘，用力往外爬。
爬出来的是人形，但又不完全是。
它们身体半透明，由暗红雾气凝聚而成，表面浮动着模糊的人脸。
正是那些镜子里的记忆碎片中的面孔。
这些灵体残渣被墨影强行捏合成实体，作为守卫。
第一个灵体完全爬出裂缝，它没有眼睛，只有两个空洞，嘴巴大张，发出无声的咆哮。然后它扑向最近的周毅。
周毅开枪。子弹穿透灵体的身体，打散一片雾气，但灵体只是晃了晃，雾气重新凝聚，继续扑来。物理攻击效果有限。
“用能量！”阿雅喊，她自己也掏出一把造型奇特的手枪，枪口射出淡蓝色的能量束。能量束打在灵体上，烧出一个窟窿，灵体发出尖锐的嘶叫，后退几步，但没消散。
更多灵体爬出裂缝。五只，十只，很快就有二十多只，将平台挤得满满当当。
周毅且战且退，子弹和能量束交织，暂时挡住正面。阿雅在侧面掩护，但她不擅长战斗，很快就被两只灵体逼到角落。
林怀安想帮忙，但归序突然从他身边冲出。
暗紫色的光晕膨胀，变成一张薄而宽的能量膜，挡在林怀安面前。
扑来的几只灵体撞在膜上，像撞进粘稠的胶水，动作变慢。归序光晕表面那些人脸同时转向灵体，张开嘴。
不是攻击，是吸收。
灵体身上的暗红雾气被抽离，一丝丝流向归序。那些雾气进入光晕后，与里面已有的记忆碎片融合，归序的光晕颜色更深了，但波动也更混乱。
“……太多了……”归序的意识传来，带着痛苦，“……消化不了……”
“那就别硬撑！”林怀安喊，但他现在抽不开身。
他必须继续用引路盘冲击法阵节点，每打掉一个节点，周围涌向黑镜的能量洪流就弱一分。阿雅标记了七个节点，他已经打掉三个，还剩四个。
第四节点在平台另一侧，靠近黑镜。林怀安咬牙冲过去，灵体试图阻拦，但被归序的能量膜挡住。
他举起引路盘，银光射出，镜中的眼睛突然瞪大。
一道暗红光束从瞳孔射出，穿透镜面，直击林怀安。
太快了，根本来不及躲。
林怀安只来得及侧身，光束擦过他左肩。
一种充满恶意的能量钻进身体，顺着血管蔓延。他瞬间感到半边身体麻木，引路盘差点脱手，银光被打断。
“怀安！”阿雅惊叫。
周毅想冲过来，但被五六只灵体缠住。
归序的光晕收缩，想回防，但墨影的声音响起：“别动，清洁工。否则我现在就捏碎这些碎片。”
归序停下。光晕里那些人脸露出痛苦的表情，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脖子。
林怀安单膝跪地，左臂完全失去知觉，像不属于自己。那股恶意能量还在往心脏钻，胸口印记痛得他眼前发黑。
他咬牙，用右手死死握住引路盘，圆盘中心的暖意传来，勉强对抗体内的寒意。
“挣扎有什么用呢。”墨影的声音带着怜悯，“把引路盘给我，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或者，像陈寻一样，融入引路盘，成为我的一部分。至少这样，你还能‘存在’。”
林怀安抬起头，看向镜中的眼睛。那只眼睛离他更近了，几乎贴到镜面，瞳孔里的火焰跳动，映出他狼狈的样子。
“我拒绝。”他说，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
“那就去死吧。”
又一道暗红光束射来。
这次林怀安有准备，他拼尽全力往旁边滚。光束打在地面，炸开一片暗红火花，几块石板被腐蚀出深坑。但动作牵动左肩，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不能再这样被动挨打。
林怀安看向归序，用意念快速沟通：“归序，你能暂时屏蔽墨影对那些灵体的控制吗？哪怕几秒。”
“……可以试试……”归序回应，“……但你我会暴露……墨影可能会集中攻击你……”
“那就让祂攻击。”林怀安说，“给我争取时间，打掉最后几个节点。”
“……好。”
归序的光晕猛然膨胀。
暗紫色光芒大盛，表面那些人脸同时发出无声的尖啸。
一种奇异的波动扩散开来，像水波涟漪，扫过整个平台。那些正在攻击的灵体齐齐一僵，动作停滞，空洞的眼眶转向归序。
墨影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怒意：“你敢！”
更多暗红光束从镜中射出，全部瞄准归序和林怀安。
归序的光晕在光束中穿梭，速度快得拉出残影，但光束太密，还是有几道擦中，光晕边缘被撕开缺口，暗紫色的能量泄露出来。
林怀安强忍剧痛站起来，也不避着攻击，举起引路盘。银光再次亮起，射向第四个节点。暗红法阵颤动，节点熄灭。
第五个节点，在黑镜正下方。林怀安冲过去，灵体被归序牵制，没来阻拦。银光命中，节点熄灭。
第六个节点在平台边缘，林怀安转身跑向那边，左腿因为麻木差点摔倒。他稳住身体，银光射出。
镜中的眼睛彻底暴怒。
“够了！”
整个黑镜炸开。
镜面像水面被投入巨石，剧烈波动，然后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从镜中涌出，漩涡边缘是暗红色的火舌。
漩涡中心，那个眼睛还在，但不再局限于镜面，它悬浮在漩涡中央，瞳孔深处的火焰喷涌而出。
然后，一只手从漩涡里伸出来。
苍白，枯槁，皮肤紧贴着骨头，指甲漆黑尖长。那只手扒住漩涡边缘，用力，一个身影缓缓爬出。
墨影的本体。
祂比林怀安想象的要小，大概两米高，但压迫感强得让人窒息。
祂的身体由暗红雾气凝聚而成，半透明，能看见内部流动的能量和无数痛苦面孔的残影。
祂没有穿衣服，或者说，那些雾气就是祂的衣服。
祂的脸上只有三个不断旋转的暗红漩涡。
但林怀安能感觉到，墨影在“看”他。
“一百年了。”墨影开口，这次声音有了实体，嘶哑刺耳，“一百年，我守着这个怪物，消化它的痛苦，对抗它的本能。我成功了。我成了它的管理者，它的意志。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我就能完全掌控它，成为新的神。”
墨影抬起那只枯槁的手，指向林怀安。
平台地面那些裂缝里，突然伸出无数条暗红触手，每一条都由记忆碎片和痛苦能量凝聚而成。触手像蛇群一样扑向林怀安，速度快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