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边的雾气,浓得化不开,带着一股河底淤泥特有的腥甜气。
陈白露立于水畔,灵力凝聚于双目,仔细搜寻着河面的每一丝异常。
罗盘到了这里便疯狂旋转,失灵了。
那东西很聪明,将自己完美融入了这片水域的天然阴气之中。
她依循净明法度,取出三炷安魂香插在岸边,青烟笔直上升。
声音清缓,带着安抚之力传向河面:“水下的姑娘,我知你心中有委屈……”
话音未落!
身后雾气猛地翻卷,一道湿冷刺骨的身影快如鬼魅,骤然从她背后的阴影中扑出!
一双浮肿惨白、力大无穷的小手,带着浸透骨髓的寒意,死死掐住了陈白露的脖颈!
“呃!”陈白露猝不及防,呼吸瞬间被扼住!
那力量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孩童,更像一个积怨百年的水鬼!
冰冷的怨气如同无数根针,顺着脖颈的皮肤往她体内钻,试图冻结她的血液,侵蚀她的神魂。
她反手扣住那双手,触手一片滑腻冰凉。纯阳灵力自主反震,与那怨气激烈碰撞,发出“嗤嗤”声响,白雾从她脖颈间蒸腾而起。
“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怨灵的脸紧贴着陈白露的耳后,声音扭曲尖利,充满了无尽的恨意,
“你们都该死!都该下来陪我!!”
陈白露被她拖着踉跄后退,脚尖几乎触及河水。
冰冷的河水仿佛活物,伸出无数无形的手,缠绕她的脚踝,要将她一同拖入这绝望的深渊。
情况危急!
陈白露眼中厉色一闪,不再留手。
她左脚猛地跺地,暗合北斗,体内净明玄功轰然爆发!
“净!”
一声清叱,如同春雷炸响!
磅礴浩然的金光自她体内迸发,如同一个小型太阳在河岸升起!
“啊——!”
怨灵出一声凄厉惨叫,掐住陈白露脖子的手如同被烈火烧灼,猛地松开,整个人被这股纯阳之力狠狠弹飞出去,周身黑气溃散大半,狼狈地跌落在河滩上,身影都虚幻了几分。
陈白露扶着脖颈,剧烈咳嗽,雪白的脖颈上赫然留下十道青黑色的指印,触目惊心。
她刚才若反应慢半分,或是根基稍浅,此刻恐怕已凶多吉少。
她看向蜷缩在河滩上,依旧用纯白眼睛怨毒地盯着她的怨灵,心中并无胜利的喜悦,只有更深的怜悯。
这怨灵,已经被仇恨彻底吞噬了。
“现在……肯听我说了吗?”
陈白露的声音因脖颈受伤而有些沙哑,却依旧平稳。
她没有继续攻击,而是再次结出度厄印,柔和的白光如同月华般洒向怨灵,这次带着更强的安抚与净化之力。
怨灵在白光的照耀下,痛苦地蜷缩着,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那光,让她感到温暖,却又让她因这温暖而更加清晰地回忆起冰冷的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打散我……”她抬起头,血泪混合着河水滑落。
“因为你的恨,并非无根之木,你的怨,亦非无源之水。”
陈白露走近几步,在她身前蹲下,目光平视着她,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害人,是不是有心愿未了,也许我可以帮你。”
“帮……我?”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水泡翻涌的咕噜声,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怎么帮?你能让我活过来吗?能让我爸爸……先救我吗?!”
她猛地抬起头,长发向两边散开,露出一张浮肿青白的脸,一双纯白的眼睛死死盯着陈白露,里面是滔天的恨意和深入骨髓的痛苦。
“那天……水那么冷……我喊他,他明明听见了!他却只拉着弟弟往岸上游!看都没多看我一眼!”
她尖啸起来,河面随之沸腾,“凭什么?!凭什么弟弟能活?!我就该死?!就因为我是女孩吗?!”
陈白露心中一痛。
她能感受到那股被至亲抛弃、在冰冷河水中绝望死去的巨大痛苦。
这怨气,并非凭空而来。
陈白露的声音依旧平和,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你滞留此地,不仅仅是因为恨吧?”
小女孩的怨气波动了一下,纯白的眼睛里竟流下两行血泪。
“他们……他们都走了!爸爸带着弟弟和妈妈,搬去了城里……一次都没回来看过我!” 她哽咽着,声音扭曲,
“我恨!我恨所有的人!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有爹妈疼,有学上,我就只能待在这冰冷的河里,连个记得我的人都没有!!”
陈白露默然。原来如此。
至亲的抛弃,最终让这可怜的魂魄彻底疯狂,将怨气发泄在所有“幸福”的人身上。
“孩子,”陈白露声音带着一丝温柔的悲悯,
“你的苦,我明白了。但那些老师,那些孩子,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你害了他们,与当年抛弃你的人,又有何异?”
小女孩浑身一震,周身的怨气剧烈翻腾,显示出内心的挣扎。
陈白露向前一步,指尖凝聚起柔和的白光,那是净明派的度厄灵光。
“放下吧,孩子。我承诺你,会为你诵经超度,助你往生。会找人联系你爸爸,告诉你爸爸,你在这里……受过苦。”
她看着女孩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承诺,
“你的委屈,我陈白露,替你记住了。”
女孩呆呆地看着她,看着那温暖洁净的白光,又回头看了看漆黑冰冷的河底,血泪流得更凶了。
她身上的怨气,开始一丝丝地消散。
“真……真的吗?”
她的声音不再尖利,变回了属于孩童的怯懦和渴望,
“真的会告诉我……我爸爸吗?”
“会。”
陈白露坚定地回答,度厄灵光如同母亲的怀抱,缓缓向小女孩笼罩过去,
“跟我走吧,离开这冰冷的河水,去你该去的地方。”
女孩看着那光,又看了看陈白露清澈坚定的眼眸,终于,她放下了所有戒备和怨恨,小小的身影在灵光中渐渐变得透明、洁净。
就在她即将完全消散的那一刻,她对着陈白露,露出了一个极其轻微、却无比释然的笑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谢谢……你,阿姨。”
点点莹白的光粒升腾而起,融入微亮的晨曦之中。
河面彻底恢复了平静,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寒怨气,荡然无存。
陈白露独立岸边,望着小娟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度化一个怨灵,远比打散一个怨灵,要耗费更多心神。
但她知道,这才是净明弟子该行的道。
天,快亮了。
她转身,面向民宿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却更显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