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辚辚,碾过官道上被秋雨打湿的落叶,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马车内,陈文甲背靠着柔软的锦垫,双眸微阖,脸色在车厢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他离开京城已有三日,身体的状况依旧如负千钧。每一次呼吸,胸腔都隐隐作痛,仿佛碎裂的经脉在相互摩擦;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黯淡的丹田,传来阵阵空虚与刺痛。
然而,他的心神却并未完全沉沦于这具残破的躯壳。《小衍诀》的心法在他意念的引导下,如同最耐心的工匠,正以那仅存的几缕内力为引,尝试着在干涸龟裂的经脉废墟中,重新勾勒出循环的路径。这不是简单的修复,更像是一种重构。失去了星钥那浩瀚如星海般的能量参照,他反而更清晰地“看”到了自身内力的本质,看到了《小衍诀》总纲文字背后,那更为深邃的、关乎能量生灭与流转的天地至理。
“悟”之道种虽光芒黯淡,却并未熄灭,如同风中的残烛,顽强地提供着一丝微弱的照明,让他能在这片体内的“废墟”中,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最危险的“裂痕”,寻找着可能贯通的新“河道”。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伴随着无时无刻的、针扎般的细密痛楚,但他的眉头却舒展着,仿佛沉浸在这种对自身根源的探索之中。
马车微微一顿,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车夫老马低沉而恭敬的声音:“公子,前方有处茶寮,可要歇息片刻,用些茶水?”
陈文甲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沉淀下来的平静。“好。”他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带着伤后的沙哑。
老马是个五十岁上下的汉子,面容普通,沉默寡言,是蒋梦瑶精心挑选的人,不仅驾车技术娴熟,本身也有着不俗的武功底子,足以应付寻常麻烦。他利落地放下脚踏,掀开车帘,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陈文甲下车。
茶寮很简陋,几张木桌,几条长凳,稀稀拉拉坐着几个行脚的商旅和农夫。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茅草顶棚,投下斑驳的光影。陈文甲选了个靠里僻静的角落坐下,老马要了一壶粗茶,几样简单的干粮。
陈文甲端起粗陶茶碗,温热粗糙的触感传来,他慢慢啜饮着。茶水苦涩,却带着一股乡野的质朴气息。他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四周,灵觉虽大不如前,但那份历经生死锤炼的敏锐观察力仍在。角落里一个戴着斗笠的汉子,虽然穿着普通,但握杯的手指关节粗大,太阳穴微微鼓起;另一桌两个低声交谈的商人,眼神却不时扫过官道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不太平啊……”陈文甲心中暗叹。离开京城的庇护,即便是这看似平静的归途,也潜藏着未知的风险。三皇子赵瑖虽死,但其党羽树大根深,难免有漏网之鱼怀恨在心。听风楼虽表态退出,难保没有分支或独立杀手接私活。更何况,自己在苗疆和京城闹出的动静太大,难免被其他势力盯上。
果然,就在他们休息了约莫一炷香功夫,准备起身离开时,异动发生了。
官道旁的树林中,毫无征兆地射出十几支弩箭!箭簇黝黑,带着腥风,目标明确,直指陈文甲所在的茶寮!
“公子小心!”老马反应极快,猛地一脚踢翻身前的木桌,厚重的木板瞬间竖起,挡在陈文甲身前!“笃笃笃!”几声闷响,弩箭深深钉入桌面。
茶寮内顿时大乱,商旅农夫们惊叫着四散奔逃。
几乎是同时,七八道身影从林中窜出,手持钢刀,气息彪悍,眼神凶狠,直接扑杀过来!这些人招式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杀手,绝非普通山匪。
老马眼神一厉,低吼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剑光如毒蛇出洞,瞬间迎上两名冲在最前的杀手!他的剑法走的是阴柔诡谲的路子,与他那朴实的外表截然不同,剑光闪烁间,已是逼得对方手忙脚乱。
然而,杀手人数占优,另外几人绕过老马,直取看似毫无反抗能力的陈文甲!
陈文甲依旧坐在原地,甚至没有起身。他看着冲来的杀手,眼神平静无波。就在当先一名杀手的钢刀即将临头的刹那,他端着的粗陶茶碗猛地向前一泼!
滚烫的茶水夹杂着他凝聚于指尖的、微弱却无比精纯的一缕《小衍诀》内力,如同离弦之箭,精准地射向那名杀手的双目!
“啊!”那杀手猝不及防,被滚水与内劲击中面门,惨叫一声,攻势顿止。
陈文甲手腕一翻,手中的空茶碗如同暗器般掷出,带着一股巧劲,砸向第二名杀手的手腕!
“啪!”茶碗碎裂,那杀手只觉手腕一麻,钢刀险些脱手。
这电光火石间的两下,看似简单,却蕴含着他如今对力量最精妙的掌控,以及对时机的精准把握。他无法动用强大的剑气,却将每一分可用的力量都运用到了极致。
就在这短暂的阻滞间,茶寮外围,突然又掠入四道身影!这四人衣着普通,动作却迅如闪电,出手狠辣果决,直取那些杀手的后背要害!正是万通商行安排在暗处随行保护的护卫!
形势瞬间逆转。在老马和四名商行护卫的联手绞杀下,那七八名杀手很快便被尽数解决,只留下一地尸体和浓重的血腥气。
老马快步走到陈文甲身边,脸上带着愧疚:“公子,属下护卫不周,让您受惊了。”
陈文甲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他目光扫过那些杀手的尸体,在其中一具尸体的衣襟内侧,发现了一个模糊的、类似獠牙的刺青印记。
“不是听风楼的人。”老马也看到了那个印记,皱眉道,“像是……活跃在河南一带的‘黑煞帮’的人,一群认钱不认亡命的悍匪。看来是有人花钱买凶。”
陈文甲点了点头,心中并无多少意外。这只是开始,归途绝不会平静。他看了一眼被毁的茶寮和惊魂未定的零星路人,对老马道:“留下些银钱,补偿店家。我们继续赶路。”
重新回到马车上前,陈文甲驻足,望向南方淮水的方向,目光悠远。他摸了摸胸口,那里空空如也,星钥已碎,但一种更加坚实的东西,似乎在体内慢慢凝聚。
马车再次启动,沿着官道,不疾不徐地向南而行。仿佛刚才的刺杀,只是路途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傍晚,在下一处驿馆投宿后,老马悄悄递给了陈文甲一封密信。“是淮水方面,通过商行渠道加急送来的。”
陈文甲接过信,指尖能感受到信纸背后熟悉的娟秀字迹带来的微动——是清荷。
在灯下展开信笺,夏清荷的字迹映入眼帘,开头是难掩的关切与担忧,询问他的伤势和归期。但信的后半部分,语气变得凝重起来:
“……哥,淮水近来亦不平静。武馆外窥探之人日多,虽未敢明面挑衅,但如跗骨之蛆,驱之不散。知府衙门态度愈发暧昧,以往交好的漕帮、盐帮近日也多有推诿。更值得注意的是,有几拨生面孔,不仅在打探武馆近况,似乎对你在苗疆的经历,尤其是……关于那‘令牌’(指玄天令)和某些奇异功法(隐晦提及)格外感兴趣。我担心,京城风波虽平,却引来了新的饿狼。万事小心,盼早日归来。”
放下信纸,陈文甲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窗外,秋虫唧鸣,夜色渐浓。
新的饿狼么……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看来,这归途,不仅是身体的疗愈之路,也是风暴再次酝酿的前奏。家园在望,但等待他的,绝非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