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求你的意见?”梁松哲打断道,“你是什么身份?你有什么资格给出这种意见?”
周悫的道歉像连珠炮似的往外冒:“对不起梁老师,是我太不懂分寸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我这就去跟学弟说清楚……”他的后背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梁松哲捏着发烫的手机,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他叹了口气,语气逐渐敛去锋芒:“我和他说过了,这次毕设就写综述吧,我同意了。你还是得继续指导他,但以后说话做事,你要掂量好自己的位置。”
语音通话就这样戛然而止。周悫呆坐在书桌前,半晌才颤抖着手指点开微信,又发了一长串道歉的话。良久,对话框才弹出一条简短的回复:“不用再解释,这件事到此为止。”
“别太自责了,”电话那头,郑念章的声音温柔却坚定,“事情都过去了,要怪也是那个学弟说话没分寸。我知道你肯定没有越界的意思。”
周悫的声音透着不安:“但梁老师会不会就此对我有看法?觉得我不守规矩……”他突然觉得有些悲凉,自己进组这么久了,梁松哲仅凭一句话就可以轻易给他定性。
“你想太多了,”郑念章轻轻打断他,“梁老师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骂完就翻篇了。”察觉到周悫仍陷在自责里,她话锋一转:“对了,徐师姐和我说她决定留下来做博后了。”
“真的?”周悫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声音里多了几分生气。
“嗯,现在疫情,找工作太难了。而且梁老师之前也表示过希望她留下来。”
“晚音师姐前两天也和我说过她准备留下来做博后了。”周悫想了想道。
“挺好的。”郑念章笑道。
徐令贤和姚晚音留下,或许能挫挫李开俊的锐气。他前段时间那样嚣张,不就是仗着两位师姐即将毕业,以为自己能独揽实验室的话语权?她们的存在,至少可以让他不至于毫无顾忌地横行霸道。实验室的权力格局,也或许会因此变得对他们有利些。
崔小雅对着面前这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深深叹了口气。泛黄的键盘缝隙里还卡着几粒灰尘,开机时风扇发出的嗡鸣声活像台老式拖拉机。屏幕右下角的浏览器图标转了半天,还在慢吞吞地加载着,她忍不住用食指狠狠戳了戳触控板。
“早知道放假前就该把笔记本带回来的……”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指尖在桌面上焦躁地敲击着。
崔小雅眯起眼睛看向手机,李开俊的微信消息还明晃晃地挂在通知栏:“师妹,最近有空把你现在这个课题的调研情况和我汇报一下。”她不由得咬了咬下唇。要不是这条大清早的“催命符”,她也不必把母亲这台老古董从储物间里请出来。现在可好,连文献都查不了,更别提做什么进展汇报了。
颤抖的指尖好不容易敲出“收到”二字,又仿佛触碰了滚烫的烙铁般迅速抽回。长按聊天框的瞬间,“消息免打扰”的选项像根救命稻草,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按下确认键,仿佛这样就能隔绝现实的压迫。
其实师兄这也并不能算突击了,他的的确确在放假前就让她寒假要好好思考课题方向。窗外的杜鹃花开得正艳,玫红花瓣在风中轻颤,玻璃窗上倒映出她憔悴的脸,这几个月养尊处优来的松弛感好像在这一上午就土崩瓦解了。
还是自己太懒惰了吧,明明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却总是想着“明天再开始”,这才到了今天也迟迟没有任何进展。可是能一路保研到q大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好吃懒做之辈?她想起大学时每天雷打不动七点起床,图书馆闭馆才回宿舍的日子。那时候为了0.1的绩点差距,能在自习室熬到凌晨。可如今读研了,生活反倒不如那时争分夺秒。
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现在比本科轻松。搞科研和拼绩点终究是两回事。在这里,努力和成果之间永远隔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她想起本科时待过的课题组,导师会给出明确的研究方向和实验方案,学生们只需按部就班地操作。勤奋的学生自然能产出更多数据,这种简单的因果关系让她觉得踏实。
她还记得梁松哲初次见她的时候对她说的“对你们,我希望的还是能培养出个博士,而不仅仅是硕士。”这句话她一直牢记着,她告诉自己,要对得起导师的期待。她的确是这样做的,入组以来也从没懈怠过。她深知天资平庸,便像往常的经验一样,用时间堆砌厚度。她想自己已经足够虔诚,可那些浸透汗水的付出,在梁松哲的培养体系里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涟漪都转瞬即逝。
文献训练时,他抛出的问题总裹着云遮雾绕的隐喻,那些藏在学术术语下的思维陷阱,那些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的追问,常常让她在实验室里枯坐到深夜。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备注越积越厚,却始终拼不出完整的逻辑拼图。就连看似简单的课题方向,也成了横亘在眼前的万丈深渊,就像此刻卡死的电脑屏幕,让她既焦虑又茫然。或许她不适应的不是科研本身,而是这种永远在混沌中摸索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就像被困在浓雾中的航船,看得见模糊的岸线,却始终触不到坚实的陆地。
但同样的培养模式,在裴萧身上却能绽放出另一番光彩。面对梁松哲那些晦涩难懂的话术,他总能眉飞色舞地摘出其中潜藏的暗线。组会上,他的发言掷地有声,那些闪烁着智慧火花的idea,那些信手拈来的前沿文献,无不彰显着他如鱼得水般的适应力。这样的场景总让崔小雅和赵路远相形见绌,仿佛两个误入学术殿堂的局外人。他们安静地缩在角落,偶尔四目相对时,彼此眼中都写满了同样的困惑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