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埋头大快朵颐的弟弟,她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也能成为那个永远被偏爱的人该多好。如果没有弟弟,她就会是最小的孩子,是不是也能享受到那份独宠?可转念一想,若不是父母执着地要生个儿子,或许连她都不会来到这个世上。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颤,像是突然窥见了命运荒诞的底色。
也许是自己太贪心了。她低头看着碗里母亲夹来的菜,想起每次回家时父亲眼中闪动的欣喜。父母对自己的爱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她总想要更多一点。
大姐夫适时地开起玩笑:“小妹有没有谈恋爱呀,看你两个姐姐都结婚生子了,你也要抓紧啊。”
“还没遇到合适的。”郑念章害羞道。她低头搅动着碗里的汤,暗自下定决心,将来若是有了孩子,不论男女,只要一个就好。
她要把自己最完整的,最独一无二的宠爱,都给他。
电视里正播放着新闻联播。主持人严肃的声音划破了餐桌上安静的氛围:“截至1月23日24时,全国累计报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病例……武汉封城第二天……”画面切换到空荡荡的黄鹤楼,无人机航拍的江城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戴着口罩的行人匆匆走过。
这场始料未及的疫情在腊月的尾巴上突然加速,短短一周内,从武汉蔓延至全国的病例数字开始以令人心惊的速度跳动,各地陆续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商场闭门,航班停飞,连往年此时该热闹非凡的年货大街,也只剩下零星几个戴着口罩的摊贩,守着堆成小山的春联和福字,在寒风里叹气。
高校里的研究生们也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冲击,原定二月初的返校计划被无限期推迟了。周悫眯着惺忪的睡眼,看到研究生群里通知的“暂停返校”四个字时,整个人像被注入了一针兴奋剂,猛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窗外还飘着细雪,他抓起手机又确认了一遍通知内容。原本被切割成十四等份的寒假,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精打细算,根本不足以弥补这半年来的疲惫,现在突然被拉长成一条望不到尽头的河流。
他站在窗前,呵出的白雾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朦胧。回家许多天了,他还是第一次注意到楼下那株光秃秃的银杏树,枝桠间竟筑着一个鸟巢,第一次发现清晨六点的天空不是单调的黑,而是带着微光的深蓝,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空寂的房间里如此清晰。
就这样,生活的齿轮突然卡在了某个节点,停滞不前。周悫翻出柜子深处的素描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画下窗外雪落的轨迹。这是自己很久很久之前才会做的事吧。客厅里,父亲正在看新闻,电视机的声音调得很低,母亲切菜时刀刃与砧板相碰,发出笃笃的韵律。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待在家里,他从上大学起就来去匆匆。这个家慢慢变成了只能短暂停留的驿站。
周悫轻轻把手机反扣在桌上,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买来许久却从未翻开的小说。封面上积了薄薄一层灰,他用手掌拭去。这场被迫的暂停,或许正是生活给予他的一个珍贵契机,让他感受如何生活,而不仅仅是生存。
但随即,他又觉得这种庆幸太过自私。毕竟新闻里还穿梭着闪烁警灯的救护车,社区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核酸通知,有人在病痛中挣扎,有人在生计前皱眉。
可他仍忍不住沉溺于这场意外的留白。好像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有时间和意愿,与记忆对坐,和自己长谈。周悫常常觉得,当初不该选择理科,更不该在化学这条路上一路疾行。并非因所谓 “天坑专业” 的标签,而是他深知自己并不理性,甚至过于感性。所以,他会感叹化学楼外石榴树的花开花落,会在离心机规律的嗡鸣里编织无厘头的文字,会对着烧杯中翻涌的气泡,想象它们是从深海逃逸的梦境。
但他又知道自己的感性必须会屈从于现实,每次站在人生的分岔路口,世俗的考量如同锋利的剪刀,将所有的兴趣和热爱一一阉割。虽然他向来都厌恶化学楼里刺鼻的试剂气味,抵触拉曼仪不稳定的信号波动,恐惧科研道路上永无止境的创新与突破,但又不得不日复一日和它们相处。那些被压抑的感受,只能在生活的间隙,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只是近些日子,他发觉自己所谓的这些感受,在实验数据的堆叠、课题进度的催促中,渐渐失去破土而出的勇气。难道这是自己即将知行合一的前兆?他不知道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你们这学期就要转博了吧?”母亲端着切好的水果走进来,语气里带着刻意掩藏的期待。
“至少还要等返校以后,估计五月份吧。”
“你考虑好了吗?”母亲把果盘放在书桌边缘,苹果块上还插着牙签。
“我再想想吧。”他没有告诉母亲,实验室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会转博,他们基于现实的考量,认为他的第一个课题已经做完,文章也已经写好,手上还有好几个正在做的课题,按照这个进度,根本不愁毕业。
他承认心底确实有读博的倾向。可这份冲动绝对并非源于对科研的热忱,倒像是被某种惯性推着走。就像一列已经启动的火车,既然已经驶过这么多站台,既然轨道前方畅通无阻,既然站台上的信号灯都亮着绿灯,似乎没有理由不继续。
“读博很累的。”周悫故意拖长了音调,眼神却紧盯着父母的表情变化。他当然知道他们期待怎样的答案,但就是不想让他们轻易如愿以偿。
客厅传来父亲的嗤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有啥可累的。”
“你自己去试试就知道了。”周悫反唇相讥,语气里带着熟悉的叛逆。这样的对话模式在他们家早已司空见惯,父亲也只是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