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念章道:“你的性格跟着师兄确实不合适,会起冲突的。”她抬眼望向裴萧,目光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喟叹,话音里藏着淡淡的自嘲,“倒是脾气温和些的,能被他拿捏得住,就像我和周悫。”
“可是他就是冲着我来的呀,我能拒绝吗?他会不会报复我。”裴萧猛地侧头,睨向一旁神色恍惚的崔小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现在坐着的位置就是从前他的头号仇人冯镜心的专座,你可要小心!”
崔小雅被这没来由的话吓得一哆嗦,手中的鸡翅“哐当”一下砸在桌上,油渍溅到纸巾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像只受惊的鹌鹑般瑟缩在座位里。
周悫终于按捺不住:“我觉得你想的也太复杂了,师兄确实不是个好人,但是他也不至于因为你不跟着他就打击报复吧。”他转头看向郑念章,“况且平心而论,抛开其他因素,他带我们做实验时确实也是蛮用心的,这点得承认。”
郑念章点点头:“凡事都有两面性,跟着他有利有弊吧,关键还是得看你们怎么想。”
崔小雅道:“那照这么说……”
“重点不是这些!现在最要紧的是——” 裴萧打断道,他不想看着话题就此转偏,“如果他真的点名要我,我到底该怎么脱身?”
眼见说什么都没用,周悫叹了口气:“你们有三个人呢,而且又不是今晚就得作出决定,你先别想这么多……”
“什么叫我别想这么多?” 裴萧的指节重重叩击桌面,震得奶茶杯在塑料托盘里打转。他脖颈青筋暴起,像头被激怒的困兽般死死盯着周悫,“你觉得我的想法不重要是不是?我在自作多情?” 他狠狠攥紧奶茶,褐色液体在杯壁剧烈晃动,“你今晚一直在敷衍我,什么态度!”
周悫愕然,像被当头泼了盆狗粪。他不过是想让裴萧宽心,怎么一番好意竟成了冒犯?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只剩裴萧粗重的喘息声。
“你以后别再和我说这些事了,我也不会再帮你分析了。”
夜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却吹不散胸口翻涌的委屈,反而将怒气一点点浇灭,只剩下满心钝痛的失望。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替人排解焦虑,换来的却是无端指责,这般吃力不讨好的周旋,实在荒唐至极。凭什么要平白承受这份无端的怒火?何苦为了不相干的人委屈自己?
他无法容忍有人践踏自己的善意,更不愿再与误解自己的人虚与委蛇。指尖发颤着点开手机,毫不犹豫地按下删除键,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从列表里消失,仿佛甩掉了一块压在心头的巨石。
做完这一切,周悫意外地感到一阵轻松。他转过身,这才发现身旁只剩崔小雅。恍惚间想起,从饭店出来时郑念章说起想去逛超市,自己实在不愿再面对裴萧,便提前离开,崔小雅也和他顺路回来。
周悫恍然惊觉一路上冷落了崔小雅,歉疚地扯出个笑容:“刚才光顾着生闷气,都没顾上和你好好说话。”
崔小雅轻轻摇了摇头:“裴萧性子急,说话没轻重,师兄别往心里去。” 她的声音像杯温吞的茶,带着恰到好处的安慰。
“我不气了,犯不着。” 周悫踢开脚边的石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刚才在饭桌上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崔小雅抿了抿唇,目光落在远处便利店的灯牌上:“我在纠结,要不要跟着李师兄。我觉得我是需要有人带着的,我这人总犯懒,确实需要有人盯着才肯干活。”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帆布包的带子,在夜色里划出细小的弧度,“其他师姐她们不准备带人吗?”
“现在除了师兄,其他师姐看起来没有要带人的意思,晓苹师姐怀孕了没精力;晚音师姐和徐师姐要毕业了也忙得腾不出手,况且也没说要留下来;郑师姐自己的课题也才刚起步,师兄才公开说了想带你们,她也不敢跟他对着干的。” 周悫想起李开俊在实验室里踱步催促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跟着师兄?他倒是会催人的,催起来比闹钟还准时,你看他对我就知道了。”
“可我听裴萧说……” 崔小雅犹豫着开口,“说李师兄对郑师姐做了很多过分的事。” 话音未落,一阵风卷着沙尘掠过,她下意识抬手挡了挡眼睛。
“他说话喜欢夸张,也不能全信他的。” 周悫想起裴萧方才的咄咄逼人,语气不自觉冷下来,“哪有十全十美的呢,就说晓苹师姐带方杰杰,怀孕后不也把不少活全扔给他了?我最近约他出来吃饭都约不着,他心里也委屈着呢。”
崔小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倒也是。”入学这几个月,她一直忙着上课,却一点也没考虑过该如何开始自己的课题。这个课题组特有的“自由”氛围,没有明确的任务清单,也不见导师定期的进度督促,这种开放式的科研环境对她来说却像片望不到边际的迷雾森林,让她手足无措。要是现在有人递来一份详尽的计划表,告诉自己下一步该往何处去,那该多好。
“如果你只求上手更快,做实验更顺利,不介意自己在梁老师面前会沦为他的傀儡,能够甘心呆在他的光环之下,跟着他倒也不是不行。”周悫一口气说完,才惊觉自己像是在替李开俊说话似的。他让崔小雅考虑的问题,不就是他现在已经接受了的自己的状态吗?也许是因为他的课题从开始就是李开俊一手包办,实验设计、数据分析,创新点归纳都是按着李开俊的意思来做的,虽然李开俊现在越来越不会明示,只能靠自己小心揣测。
“你们做得不错。”梁松哲每次都这样评价。这个“你们”早已模糊了主从界限,将他与李开俊划成了不可分割的整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