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校场上那一声石破天惊的炮响,以及林琛随后用数据进行的凌厉反击,如同两道交错的闪电,不仅撕裂了冬日的天空,更彻底劈开了朝堂之上维持许久的脆弱平衡。
嘉靖帝最终没有当场表态,但那深邃眼眸中一闪而逝的精光,以及随后下达的“震天炮交由京营精锐试装,工部格物所加紧研制,以备边关之需”的旨意,已然说明了一切。皇帝用沉默和实际行动,认可了林琛的价值,也默许了“新学”这把利刃的进一步打磨。
严世蕃安排在朝会上发难的那个御史,如同跳梁小丑般被晾在当场,弹劾之言在“震天炮”无可辩驳的威力与林琛掷地有声的数据面前,显得苍白可笑,最终灰溜溜地退下,事后更是被寻了个由头贬出京城。这无疑是皇帝对严党的一次明确警告。
一时间,林琛与他的格物所风头无两。原本对“格物”持怀疑态度的官员,开始悄悄打听那《格物启蒙》讲义;一些不得志的、渴望实务的中下层官员,更是将林琛视为榜样,暗中倾慕。工部衙门内,原本阳奉阴违的官员们,此刻见了林琛无不毕恭毕敬,唯恐怠慢。连徐阶一派的清流官员,在与林琛相遇时,态度也明显热络了许多。
然而,林琛心中并无多少喜悦。他清楚地知道,严党绝不会坐以待毙。校场演武的胜利,只是将矛盾彻底公开化、白热化。严世蕃的暂时沉默,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那张刻着“裕”字的令牌,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指向工部,更指向严府深处。冯保倒台,张裕成了弃子,但这远远不够。系统任务“扳倒严嵩”的倒计时,依旧在无声地流逝。
他需要主动出击,需要找到能将严党彻底钉死的突破口。张裕,这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成了最关键的目标。
“大人,张裕自停职候参后,一直闭门不出,府邸戒备森严,难以接近。”陈主事低声汇报着探查的结果,“而且……近来朝中似乎有一股暗流,开始为张裕‘鸣冤’,说他不过是受了冯保蒙蔽,罪不至死,试图将大事化小。”
林琛冷笑:“丢车保帅,断尾求生,果然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上面铺着的是从江南带回来的、与冯保走私案相关的部分账册抄本,“冯保的账目里,与张裕往来的银钱数目巨大,岂是一句‘蒙蔽’能搪塞过去的?更何况,还有那枚刺客身上的令牌!”
“可是,”钱太监面露忧色,“仅凭这些,恐怕还不足以撼动严阁老。陛下……似乎也无意立刻深究。”
林琛明白钱太监的顾虑。皇帝需要平衡,需要严嵩来制衡朝局,也需要他林琛来提供新的力量和选择。在皇帝没有下定决心之前,贸然发动总攻,很可能引火烧身。
就在他苦思破局之策时,那位神秘的“李主事”再次通过隐秘渠道,送来了一封密信。信中的内容,让林琛瞳孔骤然收缩:
“张裕惶恐,欲携历年与严氏往来密账及部分私信,潜逃出京,或以此要挟保命。严世蕃似已察觉,恐其灭口。时机稍纵即逝,速决!”
张裕要跑!还带着能指证严嵩父子的关键证据!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一旦拿到张裕手中的密账,就等于握住了严嵩的死穴!
但风险同样巨大。严世蕃必然也盯着张裕,随时可能下手灭口。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也是一场与严党爪牙的正面交锋!
林琛立刻意识到,不能再按部就班地通过正规司法程序了。必须采取非常手段!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知识的权杖,不仅要能格物造器,更要能在关键时刻,化作锁定胜局的致命一击!
“钱公公,陈主事!”林琛沉声道。
“奴婢(下官)在!”
“立刻挑选二十名最可靠的护卫,全部配备‘迅雷铳’和短铳,由你二人亲自带领,暗中监视张裕府邸所有出口!一旦发现张裕有出逃迹象,或是有身份不明之人接近张府意图不轨,立刻控制局面,务必保住张裕性命,拿到他手中的东西!”
“这……”钱太监脸色一白,“部堂,私自调动兵马,围堵朝廷命官府邸,这……这可是大罪啊!”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林琛语气斩钉截铁,“一切后果,由我承担!记住,动作一定要快、要隐蔽!拿到东西后,立刻送往北镇抚司……不,直接送进皇宫,呈交黄锦黄公公!”
他不能将证据交给可能被严党渗透的三法司,必须直达天听!
“下官明白!”陈主事倒是更有胆色,立刻领命。
“另外,”林琛看向钱太监,“钱公公,请您立刻进宫,想办法将此事密报黄公公,请他务必在宫中接应!告诉他,成败在此一举!”
“是!咱家这就去!”钱太监也知道事关重大,咬牙应下。
夜幕降临,京城华灯初上,却掩不住暗流汹涌。张裕府邸所在的街巷,看似平静,实则已布下天罗地网。林琛坐镇府中,心神不宁,所有的计划都建立在张裕确实要出逃且带着证据的假设上,万一情报有误,或者严世蕃抢先一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如同在炭火上煎熬。
子时刚过,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寂静。陈主事浑身浴血,踉跄着冲进书房,手中紧紧攥着一个沾满血污的牛皮包裹。
“大人!得手了!”陈主事声音嘶哑,带着激动与后怕,“张裕果然趁夜从后门小路潜逃,身边只带了两个心腹!我们刚拦住他,就有一伙蒙面杀手出现,想要灭口!兄弟们拼死抵挡,伤亡了五六人,才将杀手击退,擒住了张裕!这是他死死抱在怀里的东西!”
林琛猛地站起身,接过那沉甸甸的包裹,入手一片黏腻冰凉,是血。他强压住心中的激动,迅速打开包裹,里面是几本厚厚的账册和一小捆信件。
他快速翻阅了几页账册,上面清晰地记录着一笔笔汇往严府及其党羽名下的巨款,时间、数额、经手人一目了然!而那些信件,虽然言辞隐晦,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严世蕃对各项贪墨、走私事务的指示和授意!
铁证如山!
“张裕人呢?”林琛急问。
“受了些伤,已被兄弟们严密看管起来!”
“好!你们立了大功!”林琛重重拍了拍陈主事的肩膀,“受伤的弟兄全力救治,阵亡的厚恤!你现在立刻带上一半人手,护送这些证据,随我连夜进宫!”
他不能再等,必须趁热打铁,在严世蕃反应过来之前,将这枚重磅炸弹扔到皇帝面前!
深夜的紫禁城,宫门早已下钥。但凭借着黄锦提前的安排和林琛的钦差身份,他们还是被特许入宫。当林琛带着一身血腥气和那个染血的包裹,踏入玉熙宫时,嘉靖帝显然还未歇息,正与黄锦在殿内说着什么。
看到林琛这般模样闯入,嘉靖帝眉头微蹙。
“陛下!臣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林琛跪倒在地,将手中的包裹高高举起,“此乃工部郎中张裕,意图携款潜逃时,被臣截获之物!内附其与严世蕃往来密账及私信,涉及贪墨国帑、操纵漕运、勾结走私等多项铁证!请陛下御览!”
嘉靖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黄锦连忙上前,接过包裹,检查无误后,呈到御前。
嘉靖帝没有立刻翻看,只是盯着那包裹上的血迹,又看了看风尘仆仆、眼神却异常明亮的林琛,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林爱卿,你……又是如何得知张裕今夜潜逃,并‘恰好’将其截获的?”
这个问题,犀利而致命!直接指向了林琛私自调动人手、监控大臣的行为。
林琛心中凛然,知道这是皇帝对他的试探和警告。他抬起头,目光坦然:“回陛下!臣此前在江南遇刺,于刺客身上搜出张裕令牌,便一直心存警惕,派人留意其动向。今夜得知其行为异常,恐其销毁罪证或潜逃境外,致使国法难申,故不得不行此权宜之计!臣深知此举僭越,然为国除奸,不敢惜身!所有罪责,臣一力承担!”
他将“为国除奸”摆在前面,点明动机,同时坦然承认“僭越”,将选择权交还给皇帝。
嘉靖帝盯着他,良久,才挥了挥手:“起来吧。”
他这才拿起那本染血的账册,慢慢翻看起来。殿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烛光下,嘉靖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最终,他猛地将账册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好!好一个严世蕃!好一个父子情深!”嘉靖帝的声音如同数九寒冰,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朕竟不知,这大明的江山,都快成了你严家的私产!”
“黄锦!”
“奴婢在!”
“传朕旨意!”嘉靖帝站起身,一股凛冽的杀意弥漫整个大殿,“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即刻率缇骑,包围严府!将严世蕃锁拿入诏狱!严嵩……勒令其于府中静思己过,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奴婢遵旨!”黄锦躬身领命,快步而出。
嘉靖帝的目光再次落到林琛身上,复杂难明:“林琛。”
“臣在。”
“你,又一次给了朕一个‘惊喜’。”嘉靖帝缓缓道,“此事,你做得对,但也做得太急。朝局……需要稳定。”
“臣明白。”林琛低头。他知道,皇帝拿下严世蕃,已是极限。彻底扳倒严嵩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还需要时间,也需要更稳妥的方式。皇帝这是在点醒他,见好就收。
“回去吧。格物所那边,好生看着。朕,期待你带来更多的‘惊喜’。”
“臣,告退。”
走出玉熙宫,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林琛却感觉浑身滚烫。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严党的丧钟已经敲响!严世蕃下狱,严嵩被软禁,这个庞然大物已然崩塌了一半!
知识的权杖,今夜终于指向了它真正的目标,并给予了沉重的一击!
他抬头望向严府的方向,那里想必已是灯火通明,缇骑四出,一片混乱。
然而,他心中并无多少快意。扳倒严嵩的任务尚未完成,朝局的波澜也远未平息。徐阶会如何动作?皇帝后续会如何平衡?严党的残余势力会如何反扑?
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在这片权力的棋局上,投下了一颗足以改变全局的棋子。
接下来的,将是更加复杂、也更加关键的收尾阶段。他需要更加谨慎,也更加坚定。
握了握怀中那本《格物启蒙》讲义,林琛大步向宫外走去。夜色深沉,前路漫漫,但他手中的权杖,已然照亮了脚下的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