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国公朱希忠被东厂番子锁拿入宫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了整个京城!这已不再是寻常的官员落马,而是勋贵集团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堡垒,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缺口!一时间,朱门府邸,人人自危;往日里与成国公府过从甚密的勋贵、武将、乃至部分文官,皆惶惶不可终日,生怕那索命的铁链,下一刻就会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皇宫,西苑,并非日常朝会的奉天殿,而是选在了一处更为隐秘的偏殿——武英殿。此地常用于召见重臣商议军国机密,或处置涉及宗室、勋贵的特殊案件。选择在此审讯,已然表明了皇帝的态度——此事,绝不容外泄,亦绝不容轻纵!
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森严压抑的气氛。嘉靖帝并未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而是设了一座紫檀屏风,隐于其后,只有模糊的身影和那透过屏风缝隙传来的、冰冷如铁的目光,带给殿中之人无穷的压力。
朱希忠被除去冠带,只着一身素白中衣,跪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往日的雍容华贵、不可一世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面如死灰的绝望与难以抑制的颤抖。他虽然位极人臣,爵封国公,但深知在皇权面前,尤其是在触犯了皇帝最核心禁忌的情况下,这一切尊荣都薄如蝉翼。
林琛、徐阶、以及三法司的主官,皆肃立殿中一侧。徐阶眼帘低垂,仿佛神游物外;三法司官员则个个神色紧张,大气不敢出;唯有林琛,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跪地的朱希忠,等待着这场决定许多人命运的审讯。
审讯由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主持。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尖声问道:“朱希忠,陛下在此,尔可知罪?!”
朱希忠猛地一颤,伏地叩首,声音嘶哑:“陛下!老臣……老臣冤枉啊!老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定是那林琛,挟私报复,构陷老臣!陛下明察啊!”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将矛头再次引向林琛。
屏风后,传来嘉靖帝一声冰冷的嗤笑,并未言语。
黄锦面无表情,拿起一份卷宗,正是林琛呈报的、关于那包特殊粉末的勘验记录与成国公府别院暗访的结果。“冤枉?那尔来解释解释,尔府上私设丹房,采购朱砂、硝石、金粉,意欲何为?!尔可知,窥探丹方,私炼丹药,乃十恶不赦之大罪?!”
朱希忠如遭雷击,浑身剧震!他万万没想到,林琛竟然连他这最隐秘、最致命的把柄都抓住了!私设丹房,这在痴迷修道的嘉靖帝眼中,比什么指使袭击漕船的罪名更严重百倍!这是赤裸裸的僭越,是对皇权的最大挑衅!
“陛下!陛下饶命啊!”朱希忠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再也顾不得体面,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老臣……老臣一时糊涂!只因听闻陛下炼丹需用此物,便想……便想私下钻研,或能……或能炼制出更好的丹药进献陛下,以表忠心……绝无窥探之意,更无不臣之心啊陛下!”他语无伦次,拼命为自己开脱,却越描越黑。
“更好的丹药?”屏风后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怒意,“朕看你是想炼出能掌控朕生死的丹药吧?!朱希忠,你的胆子,真是不小!”
这话已是诛心之论!朱希忠吓得魂飞魄散,几乎瘫软在地。
黄锦适时地又抛出一枚重磅炸弹:“那东平湖之事,登州水师参将李魁已招认,乃受尔府上大管家朱福指使,尔还有何话说?!”
人证物证俱在,且触及了皇帝最敏感的神经,朱希忠知道,自己已是再无生理。他瘫在地上,失魂落魄,喃喃道:“老臣……老臣有罪……是那朱福……是那朱福背主妄为,老臣……老臣御下不严……求陛下看在老臣多年……多年……”
“够了!”嘉靖帝厉声打断,声音中充满了厌恶与决绝,“朱希忠,尔世受国恩,位极人臣,却不思报效,结党营私,贪墨枉法,更兼窥探禁中,其心可诛!尔还有何面目提‘多年’二字?!”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朱希忠绝望的呜咽声。
良久,屏风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终结一切的冰冷:“传朕旨意。”
黄锦及殿内所有臣工立刻躬身。
“成国公朱希忠,辜负圣恩,罪证确凿,着即削去爵位,废为庶人,抄没家产,其本人……押入诏狱,严加看管,非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其子嗣族人,一概削职夺俸,永不叙用!涉案之登州水师将弁,一律按军法从事,严惩不贷!其余党羽,由三法司会同东厂、锦衣卫,一一清查,绝不姑息!”
削爵!废为庶人!抄家!囚禁诏狱!对一位与国同休的世袭公爵而言,这已是仅次于满门抄斩的最严厉的惩罚!意味着传承了百余年的成国公一脉,自此彻底断绝!
“陛下!陛下开恩啊!!!”朱希忠发出凄厉的哀嚎,但很快便被两名如狼似虎的殿前侍卫拖了出去,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武英殿外的黑暗中。
殿内重归寂静,但那股肃杀之气却愈发浓重。
嘉靖帝的声音再次从屏风后传来,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深沉的警告:“今日之事,尔等皆亲眼所见。国之勋戚,若不能谨守臣节,与国同休便成与国同朽!望尔等,好自为之!”
“臣等谨遵圣谕!”徐阶、林琛及三法司官员齐声应道,心中无不凛然。皇帝这是在借朱希忠的人头,警告所有勋贵乃至满朝文武!
“林琛。”
“臣在。”
“此番,你做得很好。”嘉靖帝的语气缓和了些许,“格物之学,于断案勘验,竟有如此奇效,朕心甚慰。新政之事,关乎国运,望你戒骄戒躁,继续用心办事。”
“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隆恩!”林琛躬身答道。他知道,皇帝此言,既是肯定,也是将他更进一步地推向了新政执行者的位置,同时也意味着,他将承担起更大的责任与风险。
“都退下吧。”嘉靖帝似乎倦了,挥了挥手。
众人躬身退出武英殿。殿外,夜色深沉,寒风凛冽。
徐阶走到林琛身边,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林尚书,雷霆手段,菩萨心肠。只是……这朝堂之水,经此一事,怕是更要浑浊几分了。你好自为之。”说罢,便登上轿辇离去。
林琛知道徐阶的意思。扳倒朱希忠,固然大快人心,但也彻底得罪了整个勋贵集团,甚至会让许多原本中立或潜在的盟友感到恐惧与不安。未来的路,并不会因为除掉一个对手而变得平坦,反而可能因为打破了旧的平衡而更加险象环生。
但他并无悔意。站在武英殿的汉白玉台阶上,望着远处漆黑的夜空,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勋贵的末路,正是新政的契机。只有砸碎这些阻碍进步的腐朽枷锁,才能为格物之学,为这古老帝国,开辟出一条真正通往强盛的道路。
知识的权杖,已然染血。但它指向的,并非个人的权位,而是文明前进的方向。林琛握紧了手中的无形权杖,目光坚定地望向格物院的方向。他知道,接下来的挑战,将更加严峻,但他已做好准备,带领着他的“新学”同道们,在这波澜壮阔的大时代中,继续披荆斩棘,砥砺前行。
京城的夜空,繁星闪烁,仿佛在默默注视着这人间权力的更迭与文明的悄然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