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震怒,旨意如雷霆般传遍朝野。东厂的黑骑番子与锦衣卫的缇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官员的“陪同”下,兵分多路,直扑登州以及京城中几处与成国公府往来密切的宅邸、商铺。京城上空,霎时间阴云密布,人人自危。
林琛并未亲赴一线抓人,而是坐镇工部衙门,如同一台精密仪器的中央处理器,统筹着各方汇集而来的信息,并用他那独特的“格物”思维,将看似零散的证据,锻造出一条条冰冷坚固、无可辩驳的锁链。
专案衙署临时设在了刑部大堂,往日庄严肃穆之地,此刻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压抑。被抓捕的登州水师参将李魁,以及几名涉案的中下层军官、还有成国公府几个外围管事、心腹清客,被分别隔离审讯。
起初,这些人还心存侥幸,或是矢口否认,或是胡乱攀咬,试图搅浑水。李魁更是仗着自身武职和背后靠山,在刑部大堂上咆哮叫屈,声称林琛诬陷边将,居心叵测。
然而,当林琛将他整理好的那份基于格物勘验的“技术报告”副本,以及王启年秘密护送回来的关键物证、人证,一一摆上公堂时,局面瞬间逆转。
“李参将,”主审官之一,一位素以刚正着称的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指着托盘中被琉璃罩小心保护起来的火铳引药池残片,“此物,经格物院检测,其成分与兵仗局去年拨付登州水师的那批制式火铳引药池完全一致!且其熔毁痕迹,与东平湖漕船起火点残留的高温物质吻合!你作何解释?莫非是‘水匪’恰好捡到了你登州水师废弃的火铳,又恰好用它引发了那场大火?”
李魁脸色一白,强辩道:“或……或是军中火铳有所流失,被匪人所得……”
“流失?”另一位刑部侍郎冷笑,拿起那份船只撞击力学分析图,“那这又作何解释?格物院依据漕船残骸断裂角度、木材纤维走向、水流速度,精确还原出撞击船只的船首形状、速度与角度!结果证明,撞击船经过特殊加固,且操船者对漕船结构了如指掌!你登州水师,何时开始钻研起漕船撞击之术了?还是说,你麾下恰好有精通此道的‘水匪’?”
李魁额头冷汗涔涔,嘴唇哆嗦,难以应对。
“还有这个!”大理寺少卿拿起一份口供,正是那名被王启年秘密控制的登州水师逃兵画押的证词,“此人已招认,受你指使,伪装水匪,参与袭击,目标明确,就是销毁那几艘装载贡品税银的漕船!人证在此,你还有何话说?!”
铁证如山,一环扣一环!从物证到推理,再到人证,形成了一条逻辑严密的证据链,将李魁死死钉在了犯罪事实之上!
面对这超越他认知的、冰冷而精确的“格物”证据,李魁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知道,再狡辩下去,只会罪加一等。在巨大的压力和对那未知“格物”手段的恐惧下,他终于瘫倒在地,涕泪横流地招认了受命伪装水匪、袭击漕船的事实。
“是……是成国公府的大管家朱福!是他传的话,许以重金,让我等假扮水匪,制造事端,务必让漕运新政背上黑锅!他说……说只要事成,日后少不了我等的好处……”李魁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将背后的指使者供了出来。
拿到李魁的口供,专案组立刻雷霆出击,直扑成国公府拿人。然而,那大管家朱福,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踪迹全无!成国公朱希忠更是闭门不出,对外宣称染病,拒绝见客。
线索,似乎断在了成国公府的门槛之外。
“部堂,朱福定然是被藏起来了,或者已经灭口!”王启年愤愤道,“朱希忠这老狐狸,定然是见势不妙,断尾求生了!”
张居正也蹙眉道:“仅凭李魁一面之词,难以直接定成国公之罪。他完全可以推脱是下人背主妄为。若无更直接的证据链指向他本人,恐怕难以将其扳倒。”
案件再次陷入了僵局。朝野的目光都聚焦于此,若不能将最终的幕后黑手揪出,此案便算不得圆满,林琛之前的险招和皇帝的信任,效果也将大打折扣。
压力再次回到了林琛身上。
他没有急躁,而是再次将自己关进了格物院的档案库和实验室。他相信,只要是人为的行动,就必然会留下痕迹,而格物之学,最擅长的便是从细微之处,发现这些痕迹。
他调阅了所有与成国公府有关的、看似无关的档案记录:近期的物资采购清单、银钱往来账目(通过特殊渠道获得的部分)、府中人员的出行记录等等。同时,他也让格物院的学子,对从李魁及其他涉案人员处搜查到的所有物品,进行了一次更为彻底的“科技”筛查。
功夫不负有心人。数日后,一条看似微不足道的线索,引起了林琛的注意。
一名负责检验从李魁住处搜出的私人物品的学子,在一件寻常换洗衣物的内衬夹缝中,发现了几粒极其细微的、不同颜色的矿物粉末。这些粉末混杂在灰尘中,肉眼几乎难以察觉,但在格物院特制的放大镜下,却显露出了独特的晶体结构。
“大人,您看,”那学子兴奋地指着放大镜下的颗粒,“这红色颗粒,疑似朱砂;这白色结晶,像是硝石;还有这少许金色碎屑……似乎是……金粉?”
朱砂?硝石?金粉?这三样东西同时出现在一个水师参将的衣物夹缝里,显得极不寻常。朱砂可入药,亦可作颜料;硝石是炼丹、制火药之物;金粉则更是贵重。
林琛心中一动,立刻吩咐:“分析这些粉末的纯度、颗粒度,看看有无特殊标记或混合比例!另外,查!京城及周边,何处会同时、大量使用这三样东西?尤其是……与成国公府相关的产业!”
格物院的效率极高。很快,分析结果出来:那些朱砂纯度极高,非市面寻常货色;硝石颗粒均匀,像是经过精心筛选;金粉更是质地纯净。更重要的是,分析显示,这三种粉末的混合比例,与宫中某些特定丹方所需辅料的配比,有隐约的相似之处!
而王启年那边的调查也有了惊人发现!据暗线回报,成国公府在城西有一处极为隐秘的别院,平日守卫森严,外人难以靠近。而近期,有眼线曾见到有道士模样的人出入此别院,且曾闻到过类似炼丹的气味!更关键的是,负责给此别院运送物资的采办,近期曾多次、小批量地采购过纯度极高的朱砂、硝石以及……用于描画法器的金粉!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闪电照亮,瞬间串联了起来!
成国公朱希忠,为了固宠,竟敢私设丹房,窥探帝心!而那李魁衣物上的特殊粉末,极可能是在与成国公府核心人员接触时,无意中沾染上的!这便是一条直接指向朱希忠本人的、极其致命的物理证据链!
林琛立刻将此重大发现,连同那包作为物证的粉末、相关的分析报告以及暗访所得情报,整理成一份绝密奏疏,通过黄锦,直接呈报给了嘉靖帝。
凝神阁内,当嘉靖帝看到那份奏疏,特别是看到那包来自李魁衣物、却与成国公府秘密丹房用料一致的粉末时,这位沉迷修道、对丹室之事最为敏感的皇帝,勃然大怒!
“朱希忠!安敢如此!!!”怒吼声几乎要掀翻凝神阁的屋顶!私设丹房,窥探丹方,此乃帝王大忌!比之指使袭击漕船,更令嘉靖帝无法容忍!
“查!给朕查!!!”皇帝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查封那处别院!将朱希忠……给朕锁拿进宫!朕要亲自问问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一次,不再是专案组出动,而是东厂督主亲自带着大队番子,如狼似虎地包围了成国公府,直接闯府拿人!
曾经权倾朝野、门生故旧遍布天下的成国公朱希忠,在铁一般的证据链面前,尤其是在触犯皇帝逆鳞的私设丹房罪行面前,任何挣扎与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他被除去冠带,锁链加身,在无数人震惊、恐惧、复杂的目光中,被押往皇宫。
一条由格物之学锻造的、从东平湖残骸到成国公府丹房的铁证锁链,终于将这位盘踞朝堂数十年的勋贵巨头,彻底锁死!
消息传出,朝野巨震!所有人都意识到,一场真正的政治风暴,已然降临!而手持“知识权杖”的林琛,凭借其超越时代的洞察与手段,不仅洗刷了自身的冤屈,更是以一己之力,撬动了整个勋贵集团的根基!
新学砥柱,在这场惊心动魄的较量中,展现出了其无可替代的、决定性的力量!大明的朝堂格局,将因此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