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党倒台的消息,如同一场席卷一切的飓风,以京城为中心,向着帝国的每一个角落疯狂扩散。曾经门庭若市的严府被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团团围住,抄家的车队络绎不绝,那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田产地契被一箱箱抬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其数额之巨,令人瞠目结舌,也坐实了严嵩父子“富可敌国”的贪腐之名。
严嵩被投入暗无天日的天牢,这位曾经权倾朝野数十年的老臣,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只剩下了一具枯槁的躯壳,在冰冷的囚室中等待着最终的审判。而严世蕃则被直接打入令人闻风丧胆的诏狱,等待他的,将是远比其父更为严酷的审讯和更为凄惨的下场。其党羽骨干,或下狱,或革职,或流放,树倒猢狲散,曾经盘根错节的严党势力,在皇权的雷霆之怒和林琛、徐阶等人精准的打击下,土崩瓦解,迅速冰消。
朝堂之上,经历了一场彻底的大换血。原本被压制的清流官员纷纷得到擢升,空出的关键位置,迅速被嘉靖帝信任的、以及与林琛、徐阶关系密切的官员填补。权力的格局被彻底重塑,一股锐意革新、力求振作的新风气,开始取代往日暮气沉沉的氛围。
而在这场翻天覆地的变革中,最大的赢家,无疑是林琛。
凭借燧发枪的赫赫战功、厘清盐政的卓着成效、整顿工部的雷厉风行,以及在扳倒严党过程中展现出的惊人智慧与决断力,林琛的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凭借“奇技淫巧”上位的工部尚书,而是被朝野上下普遍视为能够匡扶社稷、引领大明走向强盛的国之柱石。
嘉靖帝对他的信重也达到了新的高度。不仅对他提出的各项改革建议几乎言听计从,更是将许多关乎国计民生的重任交付于他。
此刻,西苑玉熙宫,丹炉的烟火气似乎也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务实的新气象。
“林卿,”嘉靖帝难得地没有坐在丹炉旁,而是在书案后翻阅着奏章,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后的疲惫,以及更深沉的期待,“严党已除,朝局为之一清。然国库空虚,吏治有待整饬,边患未靖,百废待兴。依你之见,当务之急,该从何处着手?”
林琛躬身立于下首,神色沉稳。他知道,这是皇帝在向他询问治国方略,也是对他真正的考验。
“陛下,”林琛声音清晰,条理分明,“臣以为,当务之急,在于开源、节流、强兵、育人,四者并举,缺一不可。”
“哦?细细道来。”嘉靖帝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所谓开源,非指加重盘剥百姓,而在革新税制,促进工商,发掘新的财源。”林琛侃侃而谈,“臣建议,可参照格物院新账法,在户部推行‘一条鞭法’简化税制,将诸多杂税徭役合并折银征收,既可减少官吏层层盘剥之机,亦能便于管理,增加国库收入。同时,鼓励格物之学应用于农工,改良技术,提升产出;待时机成熟,或可有限度重开海贸,与番邦互通有无,利国利民。”
“节流,则在于彻查天下田亩,抑制兼并,厘清勋贵、宗室占有的庄田、禄米,削减不必要的宫廷开支与各地‘进奉’。同时,整顿驿站、漕运等耗费巨大的系统,剔除蠹虫,提高效率。”
“强兵,燧发枪已验证其效,当加速量产,优先装备九边精锐,并编练新军,革新战术。同时,工部与格物院将继续研发其他新式军械,如水雷、开花弹等,并依托格物之学,改良城墙防御体系,巩固海防,以期彻底平定北虏南倭之患。”
“而此三者之根本,在于育人!”林琛语气加重,“八股取士,固能选拔人才,然于经世致用之道,多有欠缺。臣恳请陛下,于科举之外,另开‘格物’、‘算学’、‘水利’、‘农政’等实学专科,选拔专才。同时,可在京城及各省逐步设立新式学堂,传授格物致知之理与经世济民之术,为我大明培养真正能利国利民之栋梁!”
他一口气将心中酝酿已久的改革蓝图和盘托出,每一项都直指当前大明的积弊,既有宏观方向,又有具体路径,尤其是“育人”一项,更是着眼于长远,意图从根本上改变人才的知识结构。
嘉靖帝听得目光闪动,沉吟良久。林琛所言,有些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如节流、强兵),有些则颇为新颖甚至大胆(如开源中的海贸、育人中的新学)。他深知改革之难,触动利益往往比触及灵魂更难。
“林卿所言,甚合朕意。”嘉靖帝最终缓缓开口,“然兹事体大,不可操切。强兵、节流二事,可即刻着手。税制、育人等项,需从长计议,逐步推行。朕便将这‘开源’、‘育人’之重任,也一并交予你,望你与徐阁老等臣工,同心协力,稳妥推进,为朕,也为这大明的江山社稷,开创一番新气象!”
“臣,定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林琛深深一躬,心中涌起一股开创历史的豪情。他知道,皇帝虽然有所保留,但已经给了他最大的支持和舞台。
带着皇帝的授权和满腔的抱负,林琛回到了工部,也回到了他真正的根基所在——格物院。
如今的格物院,早已今非昔比。规模扩大了数倍,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地对“实学”感兴趣的优秀士子和高明匠人。院内不仅继续深化燧发枪及相关军械的研发与量产,更按照林琛的规划,设立了农政科、水利科、矿冶科、算学科、格致科(物理化学)等多个研究部门,开始系统性地将科学知识应用于各个领域。
李志远、周大锤、赵守正等人,如今都已成为独当一面的骨干,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自信与干劲。他们亲眼见证了知识如何转化为力量,如何改变国运,也坚信自己正走在一条前无古人的、通往强盛的道路上。
“志远,燧发枪量产乃军国重器,关乎边关安定,绝不可有丝毫松懈,质量必须严格把控!”
“属下明白!生产线已优化,日产可达三十支,合格率九成五以上!”
“周师傅,新式水力锻锤和机床的改进要加快,这关系到我们能否制造更精密的器械!”
“大人放心,俺们几个老伙计日夜琢磨,已有眉目了!”
“守正,新式学堂的筹建方案和教材编纂,进展如何?”
“回部堂,选址已定,首批算学、格物入门教材已编写完毕,正在遴选师长……”
格物院内,一派热火朝天、井然有序的景象。知识的火花在这里碰撞,创新的源泉在这里涌动。
然而,林琛也清晰地感受到,随着地位的攀升和权力的扩大,暗处的阻力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变得更加隐蔽和复杂。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开始对他的“激进”改革表示担忧;一些既得利益者,则对他触动旧有秩序的行为充满敌意;甚至清流内部,如徐阶等人,在支持他扳倒严党的同时,对他所倡导的、可能动摇儒学根本地位的“新学”,也抱持着审慎甚至警惕的态度。
这日傍晚,王启年悄然来到林琛的值房,低声道:“部堂,徐阁老今日与其他几位阁臣议事,对您提出的‘广设新学’之事,似乎……颇有微词。言道‘圣贤之道乃立国之本,格物之术终是末技,恐本末倒置,乱了人心’。”
林琛站在窗前,望着格物院中那彻夜不熄的灯火,神色平静。他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思想的变革,远比权力的更迭更为艰难。
“无妨。”林琛淡淡道,“新事物的发展,总会伴随争议。只要我们拿得出实实在在的成果,证明‘格物’更能富国强兵,更能造福百姓,那些质疑的声音,自然会慢慢消退。眼下,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事。”
他转过身,目光坚定:“告诉下面的人,不必在意那些流言蜚语。我们的目标,从未改变——用我们手中的知识,为这大明,开辟一个前所未有的日月新天!”
王启年看着林琛那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愈发挺拔沉稳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敬意与信心,重重地点了点头:“是!部堂!”
夜色渐深,林琛独自一人登上格物院最高的观星台(兼气象观测)。夜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袍。脚下,是灯火阑珊的京城,那里有权力场的余波,有旧势力的残余,也有对新未来的期盼与迷茫。而远处,是无垠的、沉睡中的华夏大地。
他回忆起自己从现代穿越而来,从最初被软禁的惶恐,到凭借知识一步步破局,入国子监,进钦天监,掌格物院,直至今日官居一品,扳倒巨蠹,手握重权,得以推行自己的理念。这一路走来,艰辛与危机并存,但他手中的知识权杖,始终是他最坚实的依仗。
如今,严党已除,最大的障碍已被扫清。一个属于他,也属于所有渴望变革之人的时代,终于到来。前路依然布满荆棘,旧思想的桎梏,既得利益的反扑,乃至皇权那深不可测的猜忌,都将是巨大的挑战。
但他无所畏惧。
因为他相信,知识的的力量,可以打破一切蒙昧,可以创造无限可能。他要将这古老的帝国,引导向一条依靠理性、科学和实干走向富强的道路。
他仰望星空,繁星闪烁,如同无数双见证历史的眼睛。
“日月新天……”林琛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坚毅的弧度,“这,仅仅是个开始。”
知识的权杖,已指向光芒万丈的远方。而他将挥舞着这柄权杖,继续在这波澜壮阔的大明舞台上,书写属于自己的,也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传奇。
(第二卷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