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深处,灯火彻夜通明,空气中弥漫着纸张、油墨和某种特殊溶剂的气味。李志远带着几位精挑细选的学子,几乎住在了临时改建的“防伪工坊”里。桌上、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纸张样本、矿物颜料、以及放大镜等工具。
“不行,这种茜草混合桐油的朱墨,色泽虽近,但干燥速度和渗透度与官印专用朱砂墨仍有差异,细看能分辨。”一个学子放下放大镜,揉着发酸的眼睛摇头道。
“纸张水印呢?我们尝试用铜丝网在纸浆未干时压印暗记,效果如何?”李志远嗓音沙哑地问道。
另一学子拿起一张对着灯光查看,纸上隐约显出“工部监制”的纤细纹路:“暗记是有了,但工艺复杂,量产困难,且若伪造者得到样本,仿制难度虽大,也非绝无可能。”
进展陷入了瓶颈。传统的防伪手段,似乎总能找到破解或仿制的可能。
就在这时,林琛深夜到访。他拿起一张试验失败的样品,对着油灯仔细观察那模糊的水印,眉头微蹙。
“我们似乎陷入了一个误区。”林琛放下纸张,目光扫过众人疲惫的脸,“总想着在现有的工艺上做改进,与伪造者比拼谁的手艺更精巧。但为何不跳出这个圈子,用他们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接触的知识来设立壁垒?”
众人精神一振,看向林琛。
“志远,你还记得我们之前提纯酒精时,偶然得到的那种在阳光下会变色的液体吗?”林琛提示道。
李志远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部堂是说……那种含铋的化合物?遇光则由无色转为灰黑?”
“正是!”林琛点头,“我们可以尝试将这类对光敏感的微量化合物,极其均匀地混入印制盐引的专用油墨或纸张涂料中!新引制成后,外观与旧引无异,但若将其置于强光下照射特定时间,其上空白的某处,便会逐渐显现出特殊的图案或文字标记!此乃‘光敏防伪’!”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验证之法,唯有我们格物院知晓。届时,可特制一种内嵌透镜、能汇聚光线的‘验引灯’,分发至各大盐运司及重要盐课司。日常查验,外观无误即可。若遇大量可疑盐引,或需最终裁定,便用验引灯照射,真伪立判!伪造者即便得到真引,不知其理,不明其法,根本无从仿制!”
“妙啊!部堂!此计大妙!”李志远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这已非工艺之争,乃是学识之距!他们如何能懂光化学之理?!”
思路一经打开,众人立刻行动起来。寻找最稳定、变色效果最明显的光敏材料,调试其在油墨中的最佳配比,设计既复杂又易于识别的隐藏标记图案,绘制验引灯的结构草图……格物院的技术潜力被激发到极致。
数日后,第一批采用“光敏油墨”印制的新型盐引样品诞生。外观与旧引几乎一模一样,但在特制的验引灯照射下,空白处清晰地显现出一枚精巧的“格物”篆文小印,片刻后又会逐渐隐去。
“成功了!”工坊内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林琛仔细检验了效果,满意地点点头:“立刻小批量试制,拟定新引使用章程及验引流程。同时,所有参与此事者,签署最高级别保密文书,技术细节,仅限在场之人知晓!”
“是!”
……
就在格物院紧锣密鼓筹备新盐引的同时,严府内的气氛却愈发阴郁。
严世蕃听着幕僚关于市面上盐引混乱加剧、盐价飞涨、民怨渐起的汇报,独眼中非但没有忧色,反而掠过一丝狠厉。
“乱吧,乱得越狠越好!”他阴恻恻地道,“户部那几个老家伙已经快顶不住清流的攻讦了。只要再把水搅浑一点,就能把‘监管不力、制度崩坏’的屎盆子,扣到林琛那个‘锐意革新’的工部尚书头上!看他如何向陛下交代!”
幕僚却忧心忡忡:“东楼,听说林琛那边,正在搞什么新式盐引,意在防伪……”
“防伪?”严世蕃嗤笑一声,“盐引那点把戏,无非是纸张、印泥、雕版,我们经营多年,什么仿不来?他还能玩出花来不成?”他语气充满不屑,“不过,也不能让他太顺心。去找人,给他添点堵!他不是要出新引吗?那就让他的新引,出点‘意外’!”
他压低声音,对幕僚耳语几句。幕僚先是一惊,随即点头:“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
工部宝钞提举司衙门外,夜色深沉。几条黑影借着墙角阴影,悄无声息地摸近,目标是衙署后院的库房,那里存放着即将用于首批正式印制新盐引的特制纸张和部分光敏油墨。
就在他们试图撬锁时,四周突然火把大作!
“拿下!”王启年的厉喝声响起。早已埋伏多时的工部护卫和部分京营兵士(孙文明暗中协调)一拥而上,将那几条黑影按倒在地。
“部堂神机妙算!果然有人来捣鬼!”王启年看着挣扎的贼人,冷笑道。
原来,林琛早已料到严党会狗急跳墙,对新盐引下手,故而在提举司内外设下埋伏,就等他们自投罗网。
经过连夜审讯(动了些手段),其中一名贼人熬刑不过,招认是受严府一名外围管事指使,意图潜入库房,破坏物料,延误新引推行。
人证物证俱在,虽不足以直接扳倒严世蕃,却也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次日朝会,林琛并未直接弹劾严世蕃,而是将昨夜擒获贼人、破坏严党阴谋之事,作为工部加强安保、确保新引顺利推出的功绩,轻描淡写地禀报了上去。
朝堂之上,严世蕃脸色铁青,却无法反驳。嘉靖帝闻言,深深看了林琛一眼,又瞥了面色难看的严嵩父子,淡淡道:“宵小之辈,无所不用其极。林卿处置得当,新引之事,需加紧办理。”
“臣,遵旨。”林琛躬身领命。
退朝后,严世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对林琛道:“林尚书,好手段!”
林琛神色平静,如同陈述一个事实:“严侍郎,多行不义必自毙。林某只是恪尽职守,维护朝廷法度罢了。”
釜底抽薪,林琛凭借超越时代的防伪技术,不仅化解了盐引危机,更反过来将了严党一军。知识的权杖,再次展现出其决定性的力量。严党赖以生存的腐败温床,正被一点点撬动根基。朝堂之上的风向,在这一次无声的交锋中,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偏转。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工部尚书,不仅懂得造枪炮,更懂得如何运用知识,在这权力的棋局中,步步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