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镇,烽燧孤烟,朔风卷着砂砾抽打在城墙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总兵官马芳,一位满脸风霜、眼神锐利如鹰的老将,看着王启年带来的三十支造型奇特的“烧火棍”和那二十个虽然精悍但明显缺乏战场杀气的格物院护卫,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王主事,”马芳的声音带着边关特有的粗粝,“不是本镇不信林部堂,只是这节骨眼上,俺答的游骑就在几十里外晃荡,你们拿这些……这些玩意儿来,是给鞑子当靶子吗?”他指了指城墙上那些架设着的、需要两人操作、点燃火绳才能发射的沉重火炮和火铳,“咱们的儿郎,还是信这个!”
王启年脸上堆起惯常的圆滑笑容,心里却捏着一把汗:“总镇大人容禀,此铳名为‘燧发枪’,乃林尚书呕心沥血所制,不惧风雨,射速极快,精度也高。部堂之意,并非要取代边军现有器械,只是小范围试用,若有效,或可助总镇杀敌,若无用,撤下便是,绝不耽误军务。”
马芳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他治军极严,最讨厌京城来的“老爷兵”和“花架子”。但林琛如今圣眷正隆,又是工部尚书,面子不能不给。“既如此,你们便留在左卫那个废弃的烽火台吧,自己小心,鞑子游骑神出鬼没,死了伤了,可别怪本镇没提醒。”
这是把他们打发到前线边缘,近乎自生自灭了。王启年心中苦笑,面上却连连称谢。
废弃的烽火台条件艰苦,但格物院众人毫无怨言,在李志远(他坚持随队前来)的指导下,日夜擦拭保养枪械,进行适应性训练。边军士兵远远看着他们古怪的操练动作和那没有火绳的枪,指指点点,不乏讥笑。
“看那群秀才兵,拿根铁棍比划啥呢?”
“听说不用火绳就能打?吹牛吧!”
“怕是鞑子来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几日后,一小股约三十人的鞑靼游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悄然逼近左卫,显然是想捡个便宜。他们发现了烽火台上升起的炊烟。
“敌袭!”了望的护卫发出凄厉的警报。
烽火台内顿时一阵紧张。王启年脸色发白,强自镇定:“按预案,据台防守!李志远,看你们的了!”
十名燧发枪手迅速占据垛口,另外十人作为预备队和装填手。他们呼吸急促,但动作依旧严格按照训练步骤。边军派来“协助”(实为监视)的一个总旗官带着十几个兵,看着他们慢条斯理地装填那纸壳弹药,急得直跺脚:“点火啊!等鞑子冲到眼前吗?!”
鞑靼骑兵越来越近,马蹄声如擂鼓,已经能看清他们狰狞的面孔和雪亮的弯刀。百步……八十步……
“举枪!”李志远声音嘶哑却坚定。
“瞄准!”
“放!”
“咔!咔!咔!咔!咔!”
十声清脆密集的、不同于火绳枪沉闷轰鸣的击发声,几乎同时响起!
冲在最前面的五六个鞑靼骑兵,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惨叫着从马背上栽落!后续的骑兵明显一愣,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他们从未遇到过如此快速、几乎没有烟雾的齐射!
“第二队,上前!自由射击!”李志远抓住机会大喊。
另外五名枪手迅速补位,瞄准因同伴落马而略显混乱的敌骑,再次击发!又是三四个鞑子应声落马!
“装填!快!”王启年嘶吼着。
燧发枪手们蹲下,用比边军火铳手快上一倍还多的速度,撕咬、倒药、装弹、压实……动作虽然因紧张而略显僵硬,却依旧保持着惊人的效率。
当第三轮射击响起时,这股三十人的鞑靼游骑已经损失了近半,剩下的人看着那不断喷出致命火焰却不见硝烟弥漫的烽火台,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不解,发一声喊,调转马头,狼狈逃窜。
从接敌到击退,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烽火台下,只留下十余具鞑靼人马尸体,以及零星几匹无主战马的悲鸣。
烽火台内,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格物院众人劫后余生的欢呼!李志远激动地拍打着冰冷的墙壁,王启年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脸上却满是兴奋的红光。
那个之前还焦急万分的边军总旗官,张大了嘴巴,看着那些正在熟练地再次装填、枪口犹冒青烟的燧发枪,又看了看远处溃逃的鞑靼骑兵,半晌,猛地一拍大腿:“他娘的!真……真他娘的好使!”
消息很快传回了宣府镇城。
“什么?三十个秀才兵,用那烧火棍,打退了三十鞑骑?还杀了十几个?”马芳听到亲兵禀报,霍然起身,独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当真?”
“千真万确!刘总旗亲眼所见!他说那铳声又脆又密,跟炒豆子似的,鞑子还没冲到跟前就倒了一片!而且,而且好像不怕风!”亲兵语气激动。
马芳沉默片刻,猛地抓起桌上的马鞭:“备马!去左卫!”
当他亲自赶到那座废弃烽火台,看着台下尚未收拾的鞑子尸体,听着刘总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地描述当时情景,又亲手拿起一支燧发枪,感受其重量,查看其机括,并亲眼目睹了一名护卫在微风中一枪命中百步外一个小土堆后,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眼神彻底变了。
他走到王启年和李志远面前,抱拳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郑重:“王主事,李先生!马某有眼无珠,先前怠慢了!此等神兵利器,实乃边军之福!还请二位,务必多多指点我麾下儿郎!”
王启年连忙还礼:“总镇大人言重了!此乃林部堂与格物院分内之事!”
很快,燧发枪在宣府边军中小范围试用、并初显神威的消息,伴随着更具体的战报(强调其射速、精度及风雨无阻的特性),通过军驿系统,迅速传回京城。
朝堂之上,那些关于“格物乱天”、“招致边患”的流言,在这实实在在的战绩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嘉靖帝闻奏,难得地露出了些许笑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再次褒奖了林琛和格物院。
严世蕃的脸色,则比锅底还黑。他没想到,林琛竟如此狡猾,直接将战场延伸到了边关,还用他造出的利器,结结实实地抽了他一记耳光!
边关试锋,燧发枪的首次实战,不仅验证了其巨大价值,更如同一声清脆的枪响,宣告了林琛在这场舆论与权力的攻防战中,再次稳稳地站住了脚跟。知识的权杖,在血与火的洗礼下,绽放出了无可争议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