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校阅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京城权贵圈中激起层层涟漪。格物院“迅雷铳”的名头不胫而走,好奇、质疑、嫉恨、担忧,种种目光交织,聚焦在那座看似平静的院落。
院内,气氛更是绷紧到了极致。十名被挑选出来的护卫,在李志远的严格督导下,日夜不休地操练着装弹、瞄准、击发。燧石与钢砧摩擦的“咔咔”声,在密闭的演练室内单调而急促地回响。
“快!再快!你们现在装填一发的时间,够倭寇用铁炮打两轮了!”李志远声音嘶哑,眼睛布满血丝,紧盯着每一个人的动作。他知道,校阅场上,快一秒,就多一分胜算,多一分生机。
周大锤则带着几个绝对信得过的老匠人,对那十支燧发枪进行最后一遍检查和保养,用鹿皮蘸着油,将每一个螺纹接口、每一寸枪管都擦拭得锃亮,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王启年步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忧色,找到正在观摩训练的林琛:“部堂,外面风声不太对。京营那边,特别是神机营的几个将领,放出话来,说要让咱们格物院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火器,别拿些破烂玩意儿糊弄陛下。”
林琛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紧张训练的护卫身上,淡淡道:“意料之中。我们动了别人的奶酪,岂能不遭嫉恨?”
“还有,”王启年压低声音,“咱们院外,除了陛下派来的大汉将军,似乎还多了些不明身份的眼线,鬼鬼祟祟。我担心……严世蕃会不会在校阅前夜,搞什么动作?”
林琛眼神微凝。他从不低估对手的卑劣。“加强戒备,尤其是工坊和武器库,增派双岗,所有人不得随意出入。训练暂停,枪支弹药全部集中保管,由周师傅和志远亲自看管。”
“是!”
夜幕降临,格物院内外灯火通明,巡逻的护卫身影幢幢,气氛肃杀。林琛亲自巡视了一圈,确认防卫无虞,才回到值房。
烛火下,他再次摊开燧发枪的图纸,手指无意识地在那黄铜螺纹套筒上划过。这是超越时代的设计,也是他此刻全部的希望。他知道,明日校阅,不仅仅是武器的比拼,更是他与严党之间,一场不见刀光,却决定生死存亡的正面交锋。
赢了,格物院将一飞冲天,燧发枪将获得合法身份,他也有了与严党周旋的更重筹码。
输了,不仅仅是格物院被裁撤,他本人很可能被冠上“欺君之罪”,万劫不复。
压力如山,但他心中却异常平静。知识的权杖,已握在手中,剩下的,便是如何将其威力,淋漓尽致地展现于人前。
“部堂,您也歇歇吧。”王启年端着一碗参汤进来,见他仍在沉思,劝道,“明日还要应对大场面。”
林琛接过参汤,却没有喝,抬眼问道:“启年,若是你,明日校阅,会如何刁难我们?”
王启年一愣,沉吟道:“无非是挑剔射程、精度、射速,或者……在天气上做文章?若是刮风下雨,火绳枪难以击发,正是凸显咱们优势的时候。”
“若是他们……在靶子上做手脚呢?”林琛目光深邃。
“靶子?”王启年一惊。
“比如,放置特别坚硬的靶子,或者移动速度极快的靶子,让我们的枪也难以命中,从而贬低其效用。”林琛缓缓道,“又或者,在校阅顺序、规则上耍花样,让我们陷入被动。”
王启年脸色变了变:“这……极有可能!严党定然不愿我们出风头!”
“所以,我们不能只准备一套方案。”林琛放下汤碗,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你去准备几样东西……”
他低声对王启年吩咐了几句。王启年先是愕然,随即眼中露出钦佩之色,连连点头:“部堂深谋远虑!属下这就去办!”
王启年匆匆离去。林琛独自坐在灯下,闭上眼,脑中反复推演着明日校阅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以及应对之策。
与此同时,严府别苑内,严世蕃正对着一名黑衣人低声咆哮:“……都安排妥当了?确定能混进去?我要的不是让他们出丑,是要让他们彻底完蛋!明白吗?!”
黑衣人躬身:“东楼公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就位,保管明天让那‘迅雷铳’变成‘哑火铳’!就算查,也绝对查不到咱们头上!”
“好!”严世蕃独眼中闪烁着狠毒的光芒,“林琛,我看你明天,还怎么嚣张!”
夜色更深,格物院内外,暗流汹涌。有人彻夜难眠,磨刀霍霍;有人枕戈待旦,严阵以待。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而决定命运的时刻,正随着东方的第一缕曙光,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