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侍卫如铜墙铁壁般立在格物院外,隔绝了窥探,也隔绝了部分喧嚣。院内气氛却愈发凝重,仿佛暴风雨前积压的浓云。刺杀事件像一盆冰水,浇醒了尚存一丝安逸的众人,也将“燧发枪”的研发推向了争分夺秒的境地。
李志远几乎住在了工坊里,眼睛熬得通红,桌上摆满了画满齿轮、弹簧草图的纸张,以及数十个不同规格、因密封不合格而报废的击发装置零件。他拿起一个最新的样品,对着油灯仔细查看那细微的缝隙,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还是不行!这榫卯结构已是极致,可火药燃气依旧会从这里泄漏,导致力道不足,无法可靠击发!”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挫败感。
周大锤默默递过一碗浓茶,粗声道:“小李先生,歇歇眼。铁都能百炼成钢,这法子,也定能想出来。”
林琛拿起那个失败的零件,指尖摩挲着接口处。他深知,这不是工艺问题,是设计理念的局限。这个时代的精加工能力,已无法满足燧发枪对气密性的苛刻要求。
“我们或许……钻了牛角尖。”林琛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工坊里格外清晰。
李志远和周大锤同时看向他。
林琛走到一块黑板前(他引入的教学工具),拿起石灰笔,画了一个简单的杠杆和弹簧示意图,然后在那关键的结合部,重重画了一个圈。
“我们一直在想如何让两个零件‘贴合’得更紧密,如同榫卯,追求天衣无缝。”林琛笔锋一转,在那个圈外,画了一个类似螺帽的结构,“但为何不让它们‘挤压’在一起?用一个外部的力,持续地将这两个部件向中心压缩,形成一个动态的、可调节的密封?”
李志远猛地站起身,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简单的螺帽结构,呼吸变得急促:“部堂……您的意思是,放弃榫卯,改用……螺纹旋紧,利用螺旋之力,产生远超榫卯的压合力?妙!妙啊!如此一来,即便接口处略有瑕疵,也能靠强大的压力弥合!”
周大锤也凑过来,盯着那图画,瓮声道:“螺纹?车床倒是能车出来,就是精度要求太高……”
“精度不够,压力来凑!”李志远兴奋地打断他,思路瞬间打开,“我们可以设计一种带锥度的螺纹,越旋越紧!密封材料也可以改进,不用软木,试试部堂提过的……石棉混合铜粉?”
“立刻试验!”林琛拍板。
接下来的几天,工坊里充斥着车床的嘶鸣和锉刀的摩擦声。周大锤带着最好的工匠,按照李志远重新计算绘制的图纸,小心翼翼地加工着带锥度的螺纹套筒和击砧。李志远则带着人反复调配耐高温、有弹性的密封材料。
失败,调整,再失败,再调整……
终于,在一个月色清朗的深夜,一个全新的、结构迥异于当前任何火器的击发装置,被组装起来。它不再是依赖精巧的卡榫,而是依靠一个黄铜制成的带螺纹套筒,将燧石夹、击砧和药池严密地压缩成一个整体,显得异常紧凑和坚固。
“装药!”李志远的声音带着颤抖。
一名学徒小心翼翼地将定量的火药倒入药池,放入铅弹。
“部堂,您来?”李志远看向林琛,眼中满是期待与紧张。
林琛摇摇头:“这是你们的心血,由你们亲手验证。”
李志远深吸一口气,双手稳稳定住枪身(暂时安装在一个测试木架上),扣动了那造型奇特的扳机。
“咔!”
燧石划过钢砧,带起一溜耀眼的火星,精准地落入药池!
没有期待的巨响,只有一声轻微、沉闷却异常清晰的“噗”声!仿佛一个充满气的水囊被瞬间刺破!
预先挂在五十步外木桩上的一块半寸厚木板,应声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孔洞!铅弹已深深嵌入其后方的土墙中!
成功了!高气压下的密闭爆发,声音远比松散开放的火绳枪点火要沉闷、短促,但力量更为集中、迅猛!
工坊内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无声惊雷”般的效果震慑住了。没有硝烟弥漫,没有震耳欲聋,只有目标上那个致命的孔洞,昭示着其恐怖的内蕴。
“成……成功了!”李志远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声音带着哭腔。
周大锤咧开大嘴,无声地笑着,用力拍打着身边工匠的肩膀。
林琛走上前,摸了摸犹带余温的击发装置,感受着那螺纹套筒传来的紧实感,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燧发枪,这把将改变战争形态的钥匙,终于在他手中,露出了雏形。
“此事,列为格物院最高机密。”林琛环视众人,语气肃然,“所有参与人员,签署保密文书。图纸分解保管,核心部件由周师傅亲自带人打造,组装由志远负责。”
“是!部堂!”众人齐声应道,脸上洋溢着激动与自豪。
“另外,”林琛看向李志远,“以此为基础,着手设计可单兵携带、快速装填的完整燧发枪。我要的,不是一件样品,而是可以装备军队的杀器!”
“属下明白!”
走出工坊,清冷的月光洒满庭院。林琛抬头望向星空,仿佛能看到历史的轨迹,正因他手中的“知识权杖”,而悄然偏转。
这声“无声惊雷”,终将炸响在未来的战场上,也必将震撼整个大明朝堂。严党的刺杀与打压,反而加速了这柄利剑的锻造。
他低声自语,如同立下誓言:“快了,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