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食之威,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紫禁城上空,余波却化作无声的暗流,在宫墙内外悄然涌动。林琛“格物测天”之名不胫而走,连市井小民都知工部有位林青天,能掐会算,通晓天机。格物院门前,一时间车马络绎,有慕名来访的士子,也有心怀叵测的探听者。
严府书房内,气压低得骇人。一只上好的成化斗彩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四溅。
“废物!一群废物!”严世蕃胸膛剧烈起伏,独眼因暴怒而布满血丝,“日食……他竟真能算准日食!钦天监那帮饭桶是干什么吃的?!”
幕僚垂首站在下首,噤若寒蝉:“东楼公息怒……谁能料到那林琛,竟有此鬼神手段……如今陛下对他,更是……”
“更是信重有加!”严世蕃咬牙切齿地接过话头,他猛地转身,盯着幕僚,“查!给老子查清楚!他那个格物院,到底还在捣鼓什么鬼名堂!尤其是那火炮,还有没有更厉害的东西?他的人里,就没有一个能撬开嘴的?!”
“回东楼,格物院规矩甚严,核心匠人与学子口风极紧,钱财美色,一时难以入手。不过……”幕僚迟疑了一下,“我们的人发现,有个叫老吴的铁匠,前日其幼子突发急症,急需一棵老山参吊命,家底掏空还差不少,正在四处借钱,愁得很。”
严世蕃独眼一亮,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哦?老吴?在格物院做什么的?”
“据说是负责炮管初锻的工匠,手艺颇受周大锤看重,虽接触不到核心图纸,但平日所见所闻,应该不少。”
“够了!”严世蕃脸上露出一丝狞笑,“知道他需要多少钱吗?双倍,不,三倍给他!告诉他,只要他偶尔递些格物院的消息出来,特别是关于那火炮进展,还有林琛日常见了哪些人,说了什么……他儿子的命,我们救了!以后还有享不尽的富贵!”
“是!属下明白!”幕僚心领神会,匆匆退下。
……
格物院,铁器作坊。
周大锤看着心不在焉的老吴,一锤砸在烧红的铁料上,火星迸溅:“老吴!咋回事?这火候都看不对了?魂儿让勾走了?”
老吴猛地回过神,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没事,周头儿,就是……家里小子病了,心里惦记。”
“病了就请大夫抓药啊!”周大锤皱眉,“要是缺银子,我先支你些工钱!”
“不用不用!”老吴连连摆手,眼神闪烁,“已经……已经借到钱了。”他不敢看周大锤的眼睛,低头拼命拉着风箱。
傍晚下工,老吴揣着刚刚“意外”得到的一大锭银子,心神不宁地往家走。刚拐过巷口,就被一人拦下,正是王启年。
“吴师傅,”王启年脸上带着惯常的和气笑容,眼神却锐利,“听说家里孩子病了?部堂大人知道了,很是关心,让我来看看。”他递过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这点心意,先拿着应急。”
老吴看着那钱袋,又摸了摸怀里那锭烫手的银子,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王……王先生!我……我对不起部堂大人!我鬼迷心窍啊!”他涕泪横流,将严府之人如何找到他,许以重利,威逼利诱让他传递消息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王启年扶起他,脸上笑容不变,低声道:“吴师傅,别怕。部堂大人早就料到,会有人从你们身上下手。你且起来,这事,未必不是个机会……”
……
次日,林琛值房。
王启年将老吴之事详细禀报。
“部堂,果然如您所料,严世蕃按捺不住了。”王启年冷笑道,“咱们是将计就计,还是……”
林琛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沉吟片刻:“将计就计。告诉老吴,可以传递消息,但内容,须得由我们来定。”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们想知道火炮进展?那就告诉他们——‘震天炮’威力虽足,然炮管铸造屡屡炸裂,进展缓慢,林侍郎为此焦头烂额,正尝试不同铁料配比。”
王启年眼睛一亮:“妙!让他们以为我们卡在瓶颈,放松警惕!”
“还有,”林琛补充道,“让老吴‘无意间’透露,我近日常翻阅海外舆图,似对‘泰西火铳’颇有兴趣,曾言‘若得其法,或可绕过眼前难题’。”
“部堂这是……要引他们去碰海禁?”王启年倒吸一口凉气。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林琛淡淡道,“让他们把眼睛放到别处去。我们真正的目标……”他目光投向窗外,那里,李志远正带着几个学子,秘密调试着一套基于齿轮和弹簧的精密机械结构,那才是“燧发枪”击发装置的核心。
“属下明白了!”王启年振奋道,“我这就去安排!”
几日后,严世蕃收到了老吴传来的“密报”。他看着纸上“炮管炸裂”、“进展迟缓”、“欲求泰西火铳”等字眼,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看来,这格物之学,也有碰壁的时候。”他将纸条在蜡烛上点燃,“盯着市舶司那边,看看有没有人私下接触佛郎机人(葡萄牙人)。至于火炮……既然他造不出来,那我们更要‘帮’他一把,让他永远造不出来!”他脸上掠过一丝狠毒。
他并不知道,格物院深处,周大锤正看着一根浑然一体、内壁光滑如镜的新型炮管,对林琛憨笑道:“大人,您这‘铁模铸炮法’配上新淬火术,真是神了!这炮管,俺看比兵仗局的那些强多了!”
林琛轻轻抚过冰冷的炮身,如同抚摸着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知识的权杖,不仅能测算天机,更能编织罗网。严世蕃伸过来的手,他不仅要斩断,还要顺着这只手,将绞索套到对方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