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三晋运劫
第13章：赤犬之殇
（起）
时间仿佛被拉伸又压缩，在那具膨胀扭曲的“尸蛊人”即将爆开的瞬间，变得粘稠而缓慢。
恐怖的尸气与浓缩到极致的蛊毒，如同实质的黑色火焰，从老者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每一处伤口中喷薄欲出。空气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周围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化为飞灰。那股毁灭性的能量波动，让方圆毫不怀疑，一旦爆发，足以将这小半个山坡连同山洞一起，从地图上彻底抹去！
“阻止他！”苏半夏的惊呼声带着绝望的哭腔，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虚弱而踉跄倒地。
方圆目眦欲裂！他距离最近，混沌之气全力运转，试图构筑最强的防御，或者尝试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将其转移。但他知道，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能量太庞大了，而且充满了极不稳定的邪异特性，强行转移或封印，都可能提前引爆！
难道刚入湘西，就要折戟于此？！还要连累半夏、青鸾，以及…
他的目光扫过山洞内，看到了趴在火堆旁，正努力支撑起前半身，那双恢复了一丝神采的兽瞳，正焦急地望向洞外的赤犬！
赤犬…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方圆被危机充斥的脑海。不！不行！绝对不行！
然而，就在他这心神微分的刹那——
“嗷呜——！！！”
一声决绝、悲壮，仿佛用尽了全部生命力的长啸，猛地从山洞内爆发出来！
是赤犬！
只见它原本虚弱不堪的身体，不知从何处涌出了一股惊人的力量，那黯淡如余烬的火红皮毛，在这一刻重新燃烧起了炽烈的、如同鲜血与火焰交融的光焰！它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动作快如闪电，甚至超越了它全盛时期的速度！
它没有扑向那即将爆炸的尸蛊人，而是——冲向了方圆！
在方圆反应过来之前，赤犬用它那燃烧着生命光焰的头颅，狠狠地撞在了方圆的腰侧！
这一撞，蕴含着赤犬残存的全部妖力与决绝的意志，力量之大，竟让心神激荡、猝不及防的方圆，身形一个趔趄，不由自主地向侧面踉跄了几步，恰好偏离了爆炸最核心的冲击范围！
而赤犬自己，则借着这一撞的反作用力，如同离弦的血色箭矢，义无反顾地、精准地，扑向了那已经膨胀到极限、体表布满裂痕、散发出毁灭光芒的尸蛊人！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方圆看到了赤犬回头望来的最后一眼。那双熟悉的、总是带着忠诚与炽热的兽瞳中，没有了平日的灵动，只剩下一种如同磐石般的坚定，一种…完成了最后使命的解脱，以及一丝对他这个主人的、难以言喻的眷恋与告别。
“不——！！！”方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一片炽热的空气。
下一刻——
“轰！！！！！！！！！”
天地失色，万物失声。
一团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杂着极致尸气、怨毒蛊毒、以及赤犬那纯粹而爆裂的本命妖火的巨大能量光球，在原地猛然爆发！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强烈的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向四周疯狂扩散！
山石崩裂，树木摧折，大地如同被犁过一般翻滚！
方圆只来得及将混沌之气催谷到极致，在身前布下层层叠叠的防御，同时身形暴退，一把捞起瘫软在地的苏半夏，死死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挥出气流，将山洞口的陈青鸾推向更深处。
“嘭！”
他被那恐怖的冲击波狠狠撞飞，后背重重地砸在山洞内侧的石壁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怀中的苏半夏也闷哼一声，再次昏迷过去。
整个山洞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那毁灭性的光芒和巨响终于渐渐平息。
方圆挣扎着抬起头，晃了晃嗡嗡作响的脑袋，抹去嘴角的血迹，第一时间看向怀中的苏半夏，确认她只是震晕过去，并无大碍，又急忙看向山洞深处的陈青鸾，她也依旧昏迷，似乎未被直接波及。
他这才将目光投向洞外。
原本林木茂盛的山坡，此刻已然化作一片焦土。一个直径超过十丈的巨坑出现在原地，坑内泥土焦黑，冒着缕缕青烟，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焦臭与蛊毒混合的气味。坑壁边缘，还残留着一些扭曲的、属于那尸蛊老者的残肢碎块，以及…点点尚未完全熄灭的、暗红色的火星。
那是赤犬最后的本命妖火…
方圆踉跄着走到洞口，望着那片死寂的焦土，望着那零星闪烁、仿佛在诉说着不屈与牺牲的暗红火星，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赤犬…
那个从津门开始，就一直跟随在他身边，冲锋陷阵，预警危机，忠诚勇猛的伙伴…那个在中原兵燹中，为保护孩童而身受重创，几乎殒命的战友…那个在最后关头，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量，将他推开，独自面对毁灭的守护者…
没了。
就这样，在他眼前，以一种如此壮烈、如此决绝的方式，烟消云散。
连一丝残魂，一点遗骸，都未曾留下。
巨大的悲伤与自责，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方圆淹没。如果他再强一点，如果他反应再快一点，如果…
“方…方大哥…”苏半夏幽幽转醒，看到洞口方圆那如同石雕般僵硬、散发着无尽悲怆的背影，以及洞外那片狼藉的焦土，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泪水瞬间涌出，她捂住嘴，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连蜷缩在阴影中的玄猫，也走了出来，碧绿的眸子望着洞外，发出了一声低沉而哀伤的呜咽。天空中的青鹰（木）盘旋着，发出凄厉的长鸣。
四守护兽，情同手足。赤犬（火）的逝去，让它们感受到了刻骨的悲痛。
方圆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那蚀骨的痛楚在体内蔓延。但他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悲伤，不能解决问题。
自责，无法让亡者复生。
唯有前行，唯有变得更强，才能守护住剩下的，才能…不让赤犬的牺牲白费。
他缓缓抬起手，对着那片焦土，对着那零星闪烁的暗红火星，深深一揖到底。
没有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转）
良久，方圆直起身，眼中的悲伤被强行压下，转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坚毅。他转身，看向哭泣的苏半夏和哀鸣的守护兽。
“赤犬不会白死。”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笔血债，我会让那些黑巫，让那所谓的‘尸蛊神尊’，十倍偿还！”
他走到那三具已经棺盖大开、内部空空如也的棺木前。禁制已破，那三枚邪恶的虫蛹也已化为脓水，但棺木本身，以及上面残留的符咒痕迹，或许还能提供一些线索。
混沌双瞳仔细扫描着棺木的每一寸。木质是一种湘西特有的“阴魂木”，极能滋养阴邪之物。上面的符咒虽然大部分碎裂，但残存的笔画结构，依旧蕴含着独特的信息。
同时，他回想起那尸蛊人老者临死前的话——“尸蛊神尊的献祭”。
落魂涧…尸蛊神尊…活人祭…虫蛹…
这些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有一个被称为“尸蛊神尊”的古老恐怖存在，盘踞在落魂涧，而湘西的黑巫，正在通过这种邪恶的活人祭仪式，为其提供“养料”（生魂和特定的肉身），似乎是为了滋养或者唤醒什么。那三枚虫蛹，可能就是初步的“产品”或者“子体”。
而他们，不仅破坏了这次献祭，还杀死了主持仪式的黑巫头目，与这“尸蛊神尊”及其麾下的黑巫势力，已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必须尽快了解更多关于“尸蛊神尊”和黑巫的情报，找到他们的弱点。同时，救治陈青鸾和寻找“巫咸神血”的事情，也变得愈发紧迫。陈青鸾体内的“绝魂蛊”与这些黑巫脱不了干系，而“巫咸神血”作为可能与巫咸国相关的神圣之物，或许正是对抗“尸蛊”这种邪恶力量的关键。
“半夏，”方圆对逐渐止住哭泣的苏半夏说道，“你对湘西熟悉，可知晓这‘尸蛊神尊’的来历？或者，辰州附近，是否有值得信任的祝由同道，或者知晓古老传说的村寨？”
苏半夏擦了擦眼泪，努力平复情绪，思索片刻道：“‘尸蛊神尊’的名号，我也只是偶尔听奶奶提起过只言片语，说是很久很久以前，与巫咸国同时代甚至更早的某个邪神，被镇压在湘西某处…至于具体，奶奶也知之甚少。至于值得信任的人…”她顿了顿，“我们可以去‘白溪寨’试试，那里是我奶奶一位故交所在的寨子，主要以采药和行医为生，信奉的是善良的‘傩神’，与那些黑巫不是一路人。而且寨子里的老祭司，据说知道很多古老的传说。”
“白溪寨…”方圆记下了这个名字。这或许是他们在湘西的第一个落脚点和情报来源。
他再次看向洞外，天色已经大亮，但雾气依旧未散。经过连番变故，他们需要休整，也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来从长计议。
“收拾一下，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去白溪寨。”方圆做出了决定。
（合）
就在方圆和苏半夏准备带着陈青鸾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时，一直安静蜷缩的玄猫（水），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轻盈地跃到那焦黑的巨坑边缘，对着坑底某处，发出了“喵呜”一声带着疑惑的轻叫。
方圆心中一动，立刻走了过去。
只见在坑底一片焦黑粘稠的污秽之中，竟然有一点极其微弱的、纯净的赤金色光芒，在顽强地闪烁着！那光芒的气息…与赤犬同源，却更加精纯，更加内敛，带着一种不朽的意味！
方圆小心翼翼地以混沌之气拂开周围的污秽，露出了那光芒的来源——那是一枚约莫指甲盖大小、形如一滴凝固的火焰、通体呈现赤金色的…晶体！
晶体内部，仿佛有液态的火焰在缓缓流动，散发出温暖而熟悉的气息。
“这是…”苏半夏也跟了过来，看到这枚晶体，惊讶地捂住了嘴，“是…是赤犬的…妖丹核心？！不…不对，感觉更纯粹…像是…本源精粹？！”
赤犬在最后关头，燃烧了一切，与尸蛊人同归于尽。但在那极致的毁灭与新生（妖火净化）的碰撞中，它最本源、最精纯的一丝力量，竟然奇迹般地留存了下来，凝聚成了这枚赤金色的晶体！
这或许是赤犬留在这世间最后的痕迹，也或许…蕴含着它不屈的意志和力量的本源。
方圆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枚尚带着余温的晶体。晶体入手温热，仿佛赤犬的心脏仍在跳动。他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微弱却坚韧的生机，以及那股熟悉的、爆裂而忠诚的意志碎片。
他没有将这枚晶体收起，而是郑重地将其贴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以自身混沌之气缓缓温养。他不知道这枚晶体未来会如何，但这或许是…赤犬以另一种形式的存在与陪伴。
做完这一切，他背起陈青鸾，苏半夏抱起状态稍好的赤犬（希望这枚晶体能对它有所影响），两人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焦土与那个巨坑，毅然转身，朝着白溪寨的方向，踏入了浓雾弥漫的湘西深山。
赤犬之殇，是刻骨的痛，也是前行的动力。
湘西的迷雾之后，隐藏着更多的秘密与危险，等待着他们去揭开，去面对。
而遥远的落魂涧深处，那双冷漠的、如同深渊般的眼睛，似乎再次睁开，望向了他们离开的方向…
（第七卷第1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