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柘城老街上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唯有梁氏医馆的门头还悬着一盏暖黄的灯笼,在晚风里轻轻摇曳,将青砖黛瓦的屋檐映出一片柔和的光晕。
医馆里,梁红正弯腰将最后一块被赤血蜈蚣撞碎的瓷片扫进簸箕。
方才那场与巴奎、佐道人、纸人李的对峙,虽未掀起太大的动静,却也将不大的医馆搅得狼藉一片——诊桌的一角被蜈蚣的毒汁灼出焦黑的痕迹,几味晾晒在竹匾里的草药被掀翻在地,就连挂在墙上的那幅《千金方》拓本,也被劲风刮得歪歪斜斜。
他挽着袖口,露出一截白皙利落的手腕,动作不疾不徐。
先将散落的草药一一拾掇起来,挑拣掉沾了尘土的枯叶,重新铺进干净的竹匾;又取来湿布,细细擦拭诊桌上的焦痕,指尖拂过之处,还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阴邪戾气,便捏了个清心诀,指尖漾出淡淡的白光,将那点戾气涤荡干净。
随后,搬来新的瓷瓶,将捣碎的药膏重新分装,又将歪斜的拓本抚平,挂回原处。
待到把一切都归置妥当,医馆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整洁雅致——药香袅袅,草木青青,连空气里的那股子蜈蚣腥气,也被他点燃的艾草熏得消散无踪。
梁红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目光落在墙角立着的七星法剑上。
剑身莹白,剑穗上缀着的七颗小星在灯光下微微发亮,方才正是这柄剑,斩落了数只冲在最前头的赤血蜈蚣,逼退了佐道人的邪符。
他走过去,伸手握住剑柄,指尖触到冰凉的剑身,一股清冽的剑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赤血蜈蚣乃是阴邪毒物,所过之处必然留下浓重的妖气,佐道人三人既然驱使此物前来,绝不可能轻易罢休。
巴奎的下场他虽未曾亲见,却也能猜到几分——那等被邪术豢养的毒物,一旦反噬,必是凶多吉少。
梁红提着七星法剑,缓步走出医馆。
晚风带着夜露的微凉拂过脸颊,他微微侧头,鼻尖轻嗅,果然捕捉到一缕若有若无的腥腐之气,那正是赤血蜈蚣独有的气息,顺着老街的石板路,朝着城外的方向飘去。
他脚步轻捷,如同夜猫一般,悄无声息地踏上青石板路。
七星法剑被他握在手中,剑穗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剑身却稳如磐石。
沿途的草木在夜色里影影绰绰,偶尔有几声虫鸣响起,更衬得这夜静谧无声。
那股腥气越来越浓,指引着他一路走到郊外的那座废弃仓库前。
仓库的大门虚掩着,被夜风一吹,发出“吱呀”的声响。
梁红推门而入,门轴转动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格外清晰。
他提剑的手微微一顿,目光扫过仓库中央的地面——
那里,赫然躺着一堆惨白的骸骨。
骨头的缝隙里还沾着些许发黑的血肉残渣,隐约能辨认出人形的轮廓,正是巴奎无疑。
而那些方才还在此处肆虐的赤血蜈蚣,早已不见踪影,只余下满地细碎的虫蜕,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寒之气,从骸骨底下缓缓升腾起来,在昏暗中凝成缕缕青烟,朝着屋顶的破洞飘去。
梁红的视线落在那堆白骨上,眼底没有半分波澜。
“哼。”
一声清冷的冷哼,自他唇边溢出,在空旷的仓库里轻轻回荡。
“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道。
巴奎三人受蔡氏山庄指使,三番五次前来滋事,先是用邪术害人,后又驱使赤血蜈蚣闯馆,所作所为,早已触怒天道。
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
梁红抬眼,扫过仓库四周。
窗棂的玻璃碎了一地,地上还有几道凌乱的脚印,一直延伸到门外,显然是佐道人和纸人李仓皇逃离时留下的痕迹。
这两人倒是狡猾,见势不妙便溜得飞快,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背后的蔡氏山庄,才是真正的祸根。
收回目光,握着七星法剑的手指微微松开,将剑身归鞘。
剑穗上的七颗小星轻轻晃动,仿佛也松了口气。
仓库里的阴气,在他的清心诀下渐渐消散,那些残留的蜈蚣气息,也被夜风卷着,散得干干净净。
梁红转身,朝着仓库外走去。
夜色依旧深沉,远处的苍山轮廓朦胧,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
他的脚步不疾不徐,提着剑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从容而坚定。
回到梁氏医馆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梁红推开医馆的门,将七星法剑重新立在墙角,又将门头的灯笼熄灭。
暖黄的光晕消失,医馆里陷入一片柔和的昏暗。
来到后院的井边,打了一桶清水,洗去手上的尘埃,指尖触到井水的微凉,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佐道人和纸人李逃了,巴奎伏诛,赤血蜈蚣也已退去。
短时间内,蔡氏山庄应该不会再派人来滋事。
他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轻微的脆响。
走到诊室旁的卧房,推开门,一股淡淡的安神香气息扑面而来。
躺到床上,将被子拉到肩头,闭上眼睛。
窗外的风声渐渐平息,偶尔有几声早起的鸟鸣响起。
梁红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下,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