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时间,在等待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第二天在压抑的寂静中降临。没有光线的变化,只有透过石缝渗入的、被浓雾过滤后更加稀薄的灰白,勉强区分着昼夜。江迟在临近中午时醒来,精神依旧萎顿,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的空壳,沉默地接过苏念递来的水和食物,机械地吞咽。
他没有问昨晚交接的事情,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以及深藏在疲惫之下、不愿触碰的惊惧。过度挖掘记忆的后遗症如同宿醉,持续折磨着他的神经。
苏念大部分时间都靠坐在铁皮箱上,闭目养神,但江迟知道,她并未真正休息。她的感官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时刻捕捉着地窖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风声、远处模糊的市声、甚至是老鼠在夹缝中跑动的窸窣。她在等待老刀那边的回音,也在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变故。
老刀派来的人没有再出现,地窖周围也感觉不到明显的监视。但这种死寂般的平静,反而更让人不安。仿佛暴风雨前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直到黄昏再次降临,浓雾依旧固执地笼罩着小镇。
地窖外,终于传来了不同于以往的动静。
不是约定的敲门信号,而是一种极其轻微的、像是小石子滚落在门边的“嗒”的一声轻响。
苏念猛地睁开眼,眸光在昏暗中锐利如电。她起身,没有立刻去查看,而是先走到门边,侧耳倾听。
外面没有任何呼吸声或脚步声。
她等了足足一分钟,才极其缓慢地拉开一道门缝。
门外空无一人。浓雾弥漫。
她的目光向下扫去,在门边的泥地上,发现了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体。旁边,还有一小捆用草绳系着的、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植物根茎。
她迅速将东西捡起,关上门,落栓。
回到煤油灯下,她先检查了那捆草药,是几种品质上乘、对伤口愈合和安神有奇效的稀有药材,显然是老刀承诺的“补给”的一部分。
然后,她拆开了那个油纸包。
里面没有信,没有只言片语。
只有一张崭新的、不属于这个破败小镇的、做工精良的防水地图。地图上,用极细的红笔清晰地圈出了两个区域。
第一个,是他们已经掌握的,东经122.17,北纬28.45附近的那片海域,旁边用更小的字标注了一个日期——四天后。
第二个,则是一个位于邻省沿海、名为“望海角”的废弃灯塔坐标。旁边同样标注了一个时间——六天后的子夜。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说明。
苏念凝视着这张地图,指尖在那两个红圈上缓缓划过。
第一个日期和坐标,很可能是“人鱼号”或者与“波塞冬”相关的船只下一次预计出现或活动的时间地点。老刀提供了更精确的情报。
而第二个……“望海角”的废弃灯塔……子夜……这像是一个接头地点。老刀承诺的“渠道”?
他没有给出任何关于信息验证结果的反馈,也没有下一步的具体指示,只是抛出了这两个地点和时间。
这是一种考验?还是他行事一贯的风格?
苏念将地图仔细折好,贴身收起。心中飞速盘算。
四天后……时间很紧。他们需要尽快恢复体力,制定计划。无论是去确认第一个坐标的情况,还是准备前往第二个地点接头,都需要离开这个暂时的藏身之所,再次踏入险境。
她看了一眼依旧精神不济的江迟,眉头微蹙。他的状态,是个巨大的变数。
将剩下的草药处理好,煎了一碗浓稠的、气味刺鼻的药汁,苏念走到江迟面前。
“喝了它。”她的命令不容置疑,“四天后,我们要行动。”
江迟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没有问是什么,也没有犹豫,接过碗,仰头便灌了下去。苦涩至极的味道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但他死死忍住,额角青筋凸起。
药效很快发作,一股暖流伴随着强烈的困意席卷而来。他靠在石壁上,眼皮越来越重。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他模糊地听到苏念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冰冷而清晰:
“抓紧时间恢复。接下来的路,每一步都可能踩中陷阱。”
“我们没有回头路了。”
地窖里,只剩下煤油灯芯燃烧时那一点微弱的噼啪声,以及江迟逐渐变得深沉均匀的呼吸声。
苏念看着他陷入药力催发的沉睡,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那里,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四天后那片未知海域吹来的、带着血腥与阴谋气息的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