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
火柴划燃的微弱声响在绝对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一簇小小的火苗跳动起来,映亮苏念冷峻的侧脸。她点燃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重新驱散部分黑暗,将地窖内紧张到几乎凝固的空气稍稍搅动。
江迟依旧僵硬地靠在石壁上,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透。方才门外那番无声的较量与最后突如其来的咳嗽,像一场惊心动魄的默剧,抽干了他所有力气。他看着苏念将灯放在铁皮箱上,她的动作依旧稳定,仿佛刚才拔刀相向的紧绷只是他的幻觉。
“刚才……外面是谁?”他声音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
苏念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门边,耳朵贴近门板,再次凝神细听片刻,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动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跳跃的灯焰上,眼神深邃。
“一个‘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
“不该出现?”江迟不解。
“哼唱渔歌,咳嗽,低骂……”苏念抬眼看他,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幽暗,“演得不错。可惜,最后靠上门板的那一下,力道控制得太好,咳嗽的时机也太过‘凑巧’。”
江迟一愣,仔细回想。确实,那阵咳嗽来得太突然,太剧烈,几乎像是为了掩盖什么,或者……为了打断某种一触即发的危险对峙。
“他是故意让我们知道他在外面?还是……”江迟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试探。警告。或者两者皆有。”苏念走到地窖深处那个通风孔道旁,伸手在岩石缝隙间摸索着,“这地方,知道的人不多。能精准找到这里,并且用这种方式‘打招呼’的,更少。”
她的指尖停在一块略显松动的石头上,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从石壁内部传来。江迟惊讶地看到,旁边一块看似与周围浑然一体的岩石竟向内滑开一小段,露出一个狭窄的、黑黢黢的洞口,仅容一人勉强爬行通过。一股更阴冷、带着浓重土腥味的气流从洞口涌出。
“这是……?”江迟愕然。
“老渔民留下的后手。通往镇外一片废弃的礁石滩。”苏念语气平淡,仿佛在介绍一条寻常小路,“如果刚才外面的人强行破门,或者有更多人来,这就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她松开手,石块缓缓滑回原处,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痕迹。
江迟看着那恢复原状的墙壁,心头巨震。苏念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远超他的想象。她似乎总能在绝境中,预留一线生机。
“那个‘打招呼’的人……”江迟迟疑着,还是问出了口,“你认识?”
苏念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那盏煤油灯,昏黄的光在她眼底明明灭灭。
“一个代号‘老刀’的人。”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以前在边境线混过,手上沾过血,后来不知为什么金盆洗手,躲到了这种地方等死。”
老刀?江迟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但“沾过血”三个字,让他本能地感到危险。
“他是周凛的人?”这是江迟最坏的猜想。
“不像。”苏念摇头,眉头微蹙,似乎在梳理着复杂的线索,“周凛习惯用更‘精致’的刀。老刀这种带着土腥味和亡命徒气息的,不合他的胃口。而且……他刚才的举动,与其说是针对我们,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划清界限的警告。”
“警告?”
“警告我们,他知道我们在这里。警告我们,别把他的地盘搅乱。也或许……”苏念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是在警告我们,更大的麻烦,可能还在后面。”
她的话让地窖里刚刚有所缓和的空气再次紧绷起来。
更大的麻烦?比周凛的眼线,比唐笑笑的试探更麻烦?会是什么?
江迟感到一阵无力。他就像暴风雨中海面上的一叶扁舟,唯一的依靠是身边这个心思难测、同样身处漩涡中心的女人。
苏念不再解释。她走到那卷画纸旁,将其重新拿起,就着灯光,指尖再次划过“人鱼号”的轮廓和那个诡异的标记。
“老刀的出现,意味着雾屿镇这潭水,比我们想象的更深,也更浑。”她抬起头,看向江迟,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专注,“我们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退路。”
她的指尖重重地点在那个荆棘星芒的标记上。
“在你被这潭浑水彻底吞没之前,在我们被更大的麻烦找上门之前……”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你必须想起来,江迟。想起一切。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筹码。”
唯一的筹码……
江迟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粗糙布条包扎的手。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他闭上眼,不再逃避脑内那片黑暗冰冷的记忆之海。
这一次,他主动地、艰难地,向着那片承载着痛苦与真相的深渊,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