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低声音，“林晓雪家那边，恐怕会极力阻挠。她父亲在公社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没过两天，风声就传了出来。
公社有人放出话，说柳林村那个沤肥法，是广大社员集体智慧的结晶，不能把功劳归于某个个人，尤其不能归于成分有问题的人，这是典型的“贪天之功为己有”，是想“钻政策的空子”。
孙秀珠又在村里阴阳怪气：“有些人啊，为了上大学，真是脸都不要了，连自己男人的功劳都要抢过来安自己头上，现在又想要回去？真是唱的一出好戏！”
林晓雪更是亲自找到李书记，义正词严：“李书记，我们必须坚持原则！不能因为个别人胡搅蛮缠，就破坏了政策的严肃性！如果开了这个口子，以后谁都来要‘特殊推荐’，我们还怎么工作？
面对阻力，苏念卿的倔脾气也上来了。
“他们越是这样，我越要去争！”
“明天我去公社！直接找管文教的领导！”
第二天，天还没亮，苏念卿就揣着两个窝窝头，步行去了十几里外的公社。
她等在公社大院门口，直到日上三竿，才终于见到了那位姓王的文教主任。
王主任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听完苏念卿的陈述，脸上没什么表情。
“苏念卿同志，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但是，你说的这个‘贡献’，我们已经核实过，当时的表彰对象是你个人。现在突然改口，说是陆北辰的功劳，这……缺乏说服力啊。”
他推了推眼镜，“而且，陆北辰同志的家庭成分，是硬伤。我们要对广大贫下中农子弟负责，这个口子，不能随便开。”
苏念卿急了：“王主任，贡献是真的！我们村的李书记，还有不少村民都可以作证！当时是我去汇报的，不代表功劳就是我的！陆北辰他真的有才华，他……”
“好了好了。”
王主任不耐烦地打断她，“你的意见我们知道了，会考虑的。你先回去吧。”
说完，便端起茶杯，示意送客。
苏念卿失落地走出公社大院，心里堵得难受。
她不死心，又跑到县教育局，结果连门都没让进，就被门口的人打发走了。
接连几天，苏念卿都在公社和县城之间奔波，找各种她能想到的部门和人，嘴唇起了泡，脚底磨出了水泡。
她拿着自己整理的、关于沤肥法技术要点和陆北辰在其中作用的书面材料，见人就递，逢人就说，几乎磨破了嘴皮子。
而家里，陆北辰沉默地承担了一切。
他包揽了所有家务，下工回来就把饭菜做好，烧好热水。
晚上，在苏念卿疲惫地靠在炕上揉脚时，他会把她白天没来得及看的资料拿过来，用他自己整理的、更系统更简洁的思路，给她讲解重点。
“念念，你看这道题，其实可以归类到这种模型里，记住核心公式，万变不离其宗。”
苏念卿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即便在如此困境下依旧条理清晰的讲解，心中的挫败和委屈仿佛被一点点抚平。
“北辰，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撑不住了。”她轻声说。
陆北辰笔尖一顿，抬头看她，眼神深邃：“傻话。是你在为我奔走。”
这天，苏念卿又一次从县城无功而返，心情低落到了谷底。
她坐在村口的石头上，看着夕阳，感觉前路一片灰暗。
陆北辰找到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在她身边坐下，递给她一个洗干净的野果子。
“吃吧。”
苏念卿接过果子，咬了一口，酸涩的味道让她鼻子一酸：“北辰，他们根本不听我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陆北辰看着远方沉落的夕阳，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别去了。”
苏念卿一愣：“什么？”
“我说，别再去公社和县城了。”
陆北辰转过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让她安心的力量，“这件事，交给我。”
“交给你？你有什么办法？”苏念卿不解。
陆北辰没有解释，只是重复道：“我有我的办法。你安心复习，别再为这件事奔波了。”
苏念卿看着他，虽然满心疑惑，但对他无条件的信任让她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她不知道陆北辰有什么办法，但她选择相信。
就像他相信她一定能考上一样。
与此同时，在公社，王主任的办公室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县革委会一位新调来的副主任，姓郑。
郑主任约莫五十岁年纪，面容严肃，眼神锐利。
他是在查阅过往文件时，偶然看到了柳林村关于沤肥法增产的报告，以及最近附上的、关于功劳归属的争议说明。
当他的目光落到“陆北辰”这个名字，以及其后标注的原籍时，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眼神变得有些复杂难明。
他拿起电话，接通了柳林村大队部。
“喂，李书记吗？我是县革委会郑国栋。关于你们村那个沤肥法，还有陆北辰同志的情况，你明天上午，亲自来我办公室一趟，详细汇报一下。”
-----------------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大队部的喇叭突然响了，通知全体社员到打谷场开大会。
这很反常，不是开会的时候。
村民们议论纷纷地聚拢过来。
台上，李村长拿着一个盖着红戳的文件，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喇叭传开：
“安静！下面，宣布一个公社刚下达的重要通知！”
人群安静下来，目光都聚焦在他手里的文件上。
“经公社革委会研究决定，并报县革委会文教组备案，”
李书记的声音带着激动，“鉴于柳林村知青陆北辰同志，在农业技术改良——具体表现为去年显着提高粮食产量的沤肥法中，所做出的实质性、关键性贡献，体现了一名知识青年扎根农村、服务集体的决心和能力……现破格批准陆北辰同志，参加本年度的全国高等学校招生统一考试！”
轰——！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