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凉的舅舅回忆起来很散、很慢,像是在整理自己的人生。
……
癸卯年冬季,西北一处大山里的小村落。
大雪下了七天,村里的男人们不得不冒着严寒去山里砍柴,杜阿四和刚满8岁的杜山也在其中。
他们必须比其他人更快,因为杜阿四的女人快要生产了。
当杜山冻僵了的手推开家里的大门时,被父亲拍了一巴掌,斥责他把门开的太大,让寒风窜进了屋子里。
也在此时,屋子里传来啼哭声,杜山的妹妹出生了。
杜阿四的两个妹妹很早就住到了哥哥家,烧水做饭、照顾嫂子,这时连忙翻开里屋厚厚的老羊皮帘子,搓着手让杜阿四和杜山把火烧旺,里面需要热水。
杜山就顾不得自己还冻得通红的身体,在灶火边劈起扛回来的柴火,他时不时凑近老羊皮帘子,用手摸一摸,这样可以暖和一些。
说起来,这帘子还是从村长家里借来的。
总之,杜山对于妹妹杜小水的最初记忆,就是冰冻的、挨饿的、疲惫的杂乱画面。
……
杜阿四夫妇对新出生的女儿爱怜不大,他们更想再要一个男孩,所以从杜小水出生后,他们就决定等身体恢复起来了,就再开启一次造人的过程。
村长家为什么会比别人家富呢?还不是他娘争气,生了八个儿子,虽然早早夭折了两个,但六个身强力壮的大汉,还是撑起了他们家的天,才二十几年就从村里一般的家庭,混成了今天这种地位。
所以说,要想致富,必须人丁兴旺,杜阿四夫妇心齐如铁,势必要生出一个大军来。
这样的结果就是,照顾杜小水的任务,就交给了还不能成事的杜山手里。
杜山每天除了干家里的活,还得给杜小水喂米汁和羊奶,后来又喂大豆和稀粥,收拾她的排泄物,这年冬天到第三年的春天,杜山总是在做这些额外的活计。
让杜山唯一欣慰的是,杜小水虽然吃东西量大,还占用他的份额,但总算是不闹也不哭,而且身体康健,从未有过生病感冒的时候。
为此,杜阿四还以为自己儿子很擅于带娃,奖励他以后继续带娃,多带娃。
……
杜小水从小就不喜欢干活,不过按照现代的眼光来看,让一个4岁的小丫头去做饭洗衣,本身也不怎么科学人道。
杜山一步一步的教她,但杜小水撒泼耍赖的本事不小,还会搞一些神神道道的玩意,哄得12岁的杜山云里雾里,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害怕这个小丫头,感觉她是什么精怪转世。
可杜山也承认,杜小水带给他很多童年不曾有过的快乐,比如一起去偷瞎老汉的馍馍,从村长家里顺一堆没见过的零食,到狗娃家里摸几个鸡蛋,在哈儿家里摘几颗果子,食物匮乏的时代里,是4岁的杜小水带着他吃的肚饱肥圆,连杜阿四都没过上比两个小孩子的奢靡日子。
最重要的是,只要是杜小水想做的事,一定会做得成,如果是坏事,那就绝对不会被抓,绝无例外。
所以杜山也不记得,杜小水是什么时候学会说话,什么时候学会走路,什么时候学会和杜阿四撒谎,只知道跟着这个小丫头,就能拥有同龄人完全不能拥有的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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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麻烦来自杜小水5岁的时候,杜阿四夫妇经过多次造人,五年来没了四胎,都是还没生下就已经是死胎,尽管两人对此甚为丧气,但仍旧没冲淡那股造出大军的热情,终于在第五年夏天生下又一个男孩。
其实杜山对杜阿四夫妇并无多少抱怨之意,村里有父母这种思想的大有人在,甚至这本身就是正确的大道,毕竟有村长一家发迹的现实例子在。
再有,杜阿四夫妇没有村里其他傻汉傻婆娘乱怪人的毛病,从未将造人失败的罪过丢到杜山、杜小水的身上,也没有克扣他们的用度,而且从来不干预、不问俩小只做了什么吃了什么的事情,这已经是英明无比的表现。
可是,襁褓里的弟弟仍旧给了杜山和杜小水很大的麻烦,尤其是杜小水,她不得不费尽心思,每天晚上用脑过度,想方设法给小弟弟弄更富有营养的食物。
不过杜山还是承担了大部分的体力活,这一点是杜小水没法代替的,相对的,杜山吃的也更多,导致这位穷家小子,竟然在普遍荒年的大环境下,没有多少饿肚子的记忆。
……
接踵而至的,是杜阿四夫妇越来越离谱的造人成功率,杜小水到了10岁后,已经有7个弟弟妹妹,其中龙凤胎就有三对。
大山里的小村常常出现的风景,就是10岁的杜小水带着一大群的弟弟妹妹,游走在田野山峦间,永远威风凛凛的样子。
可杜小水还是很忧愁,因为杜山成年了,要去干更加重苦力的活,不能跟在她后面当马仔了。
这意味着,杜阿四安排一些活的时候,得杜小水亲自干,这就让杜小水挨了好些打骂。
而且杜小水最大的那个弟弟又才5岁,还不能成为杜小水的强大助力。
这几年,是杜小水最忧愁的时间,虽然她依旧能弄到好多好多的食物,可终究不能摆脱杜阿四夫妇的魔掌。
……
杜小水喜欢学习,她几乎是如饥似渴的去掌握任何能接触到她的知识,仿佛那就是她该拥有的光明。
但大山里的孩子又能获得多少知识呢?学校里都没有老师,只有个瞎眼的老爷爷看守着破烂的教室。
杜小水能接触到的,更多的是村子里慢慢出现的拖拉机、收音机这种新奇的物事,她像变戏法一样,用各种奇奇怪怪的玩意跟村里富裕的家庭换这些物事来用,以此掌握她未曾见过的信息。
收音机是她最初和外界建立联系的工具,那上面的世界格局、国家变化,都让杜小水感觉到无比的兴奋。
杜山伤了腿回家疗养时,就看见了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