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泓那双浑浊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他身后的怒目金刚像，手持降魔杵，怒视苍穹，本是震慑妖邪的法相。可此刻在林碧痕手指的方向下，这怒视，竟有了另一层含义。
大殿内的烛火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猛地一暗。空气里只剩下鬼厉那压抑不住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你……”普泓扶着身旁金刚像的底座，才勉强站稳，他活了数百年，第一次在一个年轻女子面前，感觉自己的心跳快要压不住,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他看着林碧痕，嘴唇翕动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施主……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林碧痕收回手指，揣回袖子里，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路人，喜欢到处走走看看，顺便给看不惯的事儿打个差评。只是看得多了，就发现了一点小规律。好像刚才那个一语道破天机、气场两米八的人不是她一样。
她绕着那尊慈眉善目的鎏金大佛走了一圈，指尖轻轻滑过冰冷的金属底座。
“无论是你们所谓名门正派，还是他们口中的邪魔外道，都在一个看不见的规则下活动。这个规则吧，怎么说呢？年代久远，代码陈旧，到处都是bUG，偏偏权限还高得吓人，不容许任何用户质疑和挑战。但凡有人想给它提个意见，轻则封号十年，重则直接物理删除。”
“规则写得漏洞百出，自相矛盾。有人开挂屠新手村，Gm不管；有人为了声誉，联手捂嘴删帖，Gm也不管。可一旦有玩家想研究一下这破游戏的底层代码，或者想找个能一刀999的真·神器，Gm就急了，又是警告，又是要封号，还动不动就威胁要删档关服。”
林碧痕歪了歪头，话锋一转，变得锐利无比：“我这个人比较直接，就管这玩意儿叫‘天道’
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听得普泓心惊肉跳，冷汗顺着额角的皱纹滑落。他从未听过有人敢用如此……戏谑又如此精准的方式，去剖析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
他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在这位神秘女子面前，天音寺千年的底蕴和智慧，就像是小孩子玩的泥巴，被轻易地戳穿、揉碎。
普泓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都垮了下来，他靠着佛像，缓缓坐倒在地，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绝望。
“施主，你赢了。老衲……告诉你。”
“天帝宝库，并非宝库。”普泓的每一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它是一个……‘镇’。”
“镇？”林碧痕挑眉。
“是，镇压之所。”普泓闭上眼睛，不敢去看林碧痕的脸，“宝库之内，没有富可敌国的财宝，也没有逆天改命的神功。那里……只镇压着一件东西。”
“里面镇压的，是一件与此方天地法则完全相悖的‘逆物’。”普泓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此物具体为何，无人知晓。只知上古之时，天降异兆，此物现世，便引得天地法则紊乱。天帝为稳固世界，才建此宝库，将其永世镇压。我天音寺的祖师，便是当年的守护者之一。”
他顿了顿，看向林碧痕，带着最后的劝诫。
“此物一旦出世，现有的天地秩序便会崩解，天道必降下灭世天罚，以作修正。届时，山河倾覆，万物成灰，整个天下都将卷入其中，生灵涂炭，万物凋零，都将化为炼狱……那才是真正的浩劫！”
“所以，你们天音寺的意思是？”
普泓说到最后，声音已带上了一丝颤抖，“老衲恳请施主，为了天下苍生，”普泓双手合十，深深一揖，“若施主执意要进，也请由我天音寺派出四位神僧，与施主同行。我们并非觊觎宝物，只为确保那‘逆物’，绝不被触动！”
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大义凛然。
好像他不是当年那个帮凶，而是心怀苍生的救世主。
大殿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普泓在等待林碧痕的回答，心中忐忑。
然而，打破这份沉默的，却是一直如同背景板一样的鬼厉。
从真相揭露的那一刻起，他就陷入了彻底的自我崩溃。仇恨、信仰、人生的支柱……所有的一切都被打得粉碎。他像一个溺水者，在无尽的虚无中沉沦。
可现在，听完普泓的话，听完林碧痕那番“Gm玩不起”的理论，他那片混乱的识海中，反而升起了一丝诡异的……清明。
仇恨很可笑，正道很虚伪，天道有bUG……那他还能做什么？
他缓缓抬起头，血泪早已干涸的眼眶里，空洞得吓人。他的目光越过了普泓，越过了大佛，第一次，不带任何关于“碧瑶”的滤镜，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林碧痕身上。
这个女人，神秘，强大，玩世不恭，却又一针见血。
她好像永远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去向何方。
鬼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用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平等的语气，开口问道：
“你要进去吗？”
这个问题，不是在问碧瑶的影子，而是在问林碧痕。
他发现，在失去所有方向之后，自己竟不自觉地，想跟在这个女人的身后，去看看她到底想把这“天”，捅出个多大的窟窿来。
“当然要进。”
林碧痕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像只发现了新玩具的猫。
她走到大殿门口，一把拉开沉重的殿门。午后的阳光倾泻而入，将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
她回头，看着殿内一坐一站的两个男人，笑容里带着一丝疯狂的兴奋。
“一个让天道都害怕得要死要活，不惜撒下弥天大谎也要藏起来的东西，我怎么能不去亲眼看看，它到底有多‘逆’？”
“至于你们的‘护送’？”她冲着普泓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拒绝一份下午茶的邀约，“那就算了吧。我这人路子野，怕你们这些名门正派跟不上我的节奏，万一不小心把你们带沟里，那多不好意思。”
说完，她转身就走，潇洒得不带走一片云彩。
周小环早就等在外面，急得团团转，一看到她出来，立刻迎了上去：“林姐姐，你没事吧？我刚刚好像听到里面有打雷的声音！”
“没事，跟老和尚友好交流了一下企业文化。”林碧痕拍了拍她的脑袋，“走了，下一站，昆仑山，争取早日看到天帝宝库的盛世美颜。”
鬼厉沉默地看了普泓最后一眼，那一眼里，曾经的滔天恨意已经淡去，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与嘲弄。他一言不发，迈开脚步，跟上了林碧痕。
三人一前两后，顺着长长的石阶，渐行渐远。
普泓瘫坐在冰冷的大殿里，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久久无法起身。
“师兄！”一名高僧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扶住普泓，满脸忧色，“就这么……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万一……万一那逆物真的出世……”
普泓闭上眼睛，双手在胸前缓缓合十。
“拦不住的。”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她的出现，或许……本身就是天道的变数。”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