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念出一个,孔衍植身后便有一名族老脸色惨白一分。
他念了足足五个名字,全都是今日在场叫嚣得最凶的孔氏核心族人!
念完,他将名单缓缓收起,目光扫过那几个面无人色的族老,朗声说道:
“以上人等,皆为孔家庄斗殴一案的干连人等。王爷有令,请诸位即刻动身,前往兖州府衙。”
“若在一日之内,诸位未能到案。”
他顿了顿。
“我等,便会将此事原原本本,记录在案,罪名是’藐视王命,抗拒国法!’”
“上报三法司,上奏陛下!”
说完,他再也不看脸色铁青的孔衍植,转身走到一旁,竟真的让那队持刀的锦衣卫,在衍圣公府门前一字排开。
孔衍植气得浑身发抖。
周王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今天能把人带走。
他只是用最直接的方式,将难题原封不动地丢回给了自己。
去,还是不去?
去,衍圣公府千年的脸面,今日便被踩进泥里,彻底丢光!
不去?
“藐视王命,抗拒国法”!
这顶帽子太大了,大到他衍圣公也戴不起!
衍圣公府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关闭。
“砰!”
从孔府内部直接到孔庙祠堂里,香烟依旧在缭绕,列祖列宗的牌位在高高的神龛上,静默地俯瞰着下方这屈辱的一幕。
方才被周王府长史点到名字的那五名族老,早已没了府门前的半分嚣张气焰。
他们一个个脸色惨白如纸。
目光仓皇地投向主位上的孔衍植。
“公爷!不能交人!”
一名须发皆张的老者终于打破死寂,血气冲上头顶,压低声音嘶吼起来。
“这要是把人交出去,咱们孔家千年的脸面往哪搁?”
孔衍植缓缓转过身。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就让锦衣卫围着?这样就有脸面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狠厉。
“是拿你的唾沫星子,去淹死门外那二十个锦衣卫?”
“还是抬着至圣先师的牌位,去挡朝廷的绣春刀?”
他走下主位,踱到那几个瘫软坐着的族老面前。
“他周王要的,从来就不是这几个人。”
“他要的,就是我孔府‘抗拒国法’!”
话音未落,他脸上那份刻意维持的从容骤然崩塌,化作滔天怒火,瞬间爆发!
“混账东西!”
一声雷霆暴喝,震得祠堂屋瓦嗡嗡作响。
他猛地抬手指着地上那五人,唾沫几乎喷到他们脸上。
“平日里一个个仗着孔家的名头,在外面鱼肉乡里,惹是生非!如今大祸临头,就只知道跪在这里哭爹喊娘!”
“我孔家千年的脸面,就是被你们这群不肖子孙给丢尽的!”
这番痛骂又急又响,字字泣血,毫不留情。
不仅祠堂里所有人听得心惊胆战,就连府门外那些竖着耳朵的百姓,也听了个大概,顿时响起一片更加汹涌的窃窃私语。
门外,刘承依旧静立如松。
这出戏,唱得不错。
是要用家法来当遮羞布了。
果不其然,孔衍植的怒吼再次从门后传来。
“来人!”
“把这五个败坏门风的东西,给我捆了,家法处置!”
管家站在一旁,当场愣住,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孔衍植猛地扭过头,那双眼睛仿佛要吃人。
管家一个激灵,再不敢有半分迟疑,连忙招呼家丁去取粗麻绳。
那五名族老虽然隐约猜到家主在演戏,可眼看绳索真的拿了过来,知道这是要把他们实打实地交出去!
绝望的哭喊瞬间响起。
“公爷!我们……我们没有啊!”
“冤枉啊公爷!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孔家的脸面啊!”
“堵上他们的嘴!”
孔衍植厉声打断了他们徒劳的辩解,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几名家丁手忙脚乱地扑上去,将五人按住,用粗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
浸了水的布团狠狠塞进嘴里,所有的哭喊与辩白,都化作了绝望而含混的“呜呜”声。
孔衍植重新整理了一下衣冠,拂去本不存在的尘埃。
当他再次转身,迈步走下台阶时,脸上再无方才的暴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义灭亲的沉痛与决绝。
府门再次开启,阳光刺眼。
他走到刘承面前,对着他拱手道:
“刘长史,让你见笑了。”
刘承微微躬身还礼,笑容客气而疏远,并未说话,只等着他的下文。
“我孔氏一族,累受皇恩,以诗书礼乐传家,最重门风家法。”
孔衍植的声调抑扬顿挫,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意味,声音越说越大,刻意让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门外围观百姓的耳中。
“未曾想,族中竟出了此等败类,仗势欺人,殴打乡邻,简直是丢尽了先祖的脸面!”
他猛地回身,一指门口被捆的五个人。
“这几人,平日里便桀骜不驯,不服管教,此次更是酿成大祸!本爵身为族长,管教不严,亦有重责!”
“今日,本公便依祖宗家法,将他们绑了。”
“本想就在这家庙之前,将他们重重责罚,以儆效尤。”
他的话锋一转,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但既然周王殿下要亲自审理此案,还想查明真相,那本公,自然也不能徇私舞弊,妨碍国法。”
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刘承,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清晰。
“这五个人,本公就交给你了!”
“还请刘长史务必转告周王殿下,我孔家,绝不包庇任何一个违法乱纪之徒!还请王爷秉公处置,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孔衍植再次加重了语气。
“若是查明确有罪责,便是依国法杀了他们,本公也绝无二话!”
这番话说完,全场皆静。
五名被捆绑的族老被家丁们从旁边的侧门,推到了刘承面前。
言下之意,人,要罚也得是我们孔家自己罚的。
刘承看着那五名被绑得结结实实、满脸绝望的族老。
他没有去争辩这是“家事”还是“国法”。
他只是对着孔衍植,再次深深一躬。
“衍圣公深明大义,下官佩服之至。”
说完,他转过身,对着身后那队一直沉默肃立的锦衣卫抬了抬手。
“来人。”
“‘请’几位老先生上路。”
几名锦衣卫面无表情地走上前。
他们没有直接押人,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先给那五位族老松了绑。
然后,才客客气气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他们“请”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不拿,不抓,不绑。
这车,你们心甘情愿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