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光流转至永和二十五年的盛夏,帝国的法律体系在广袤的陆地上日趋完善,内部秩序在铁血整顿后逐渐理顺,一支在数月前奉命出使南海、由胆识与韬略兼备的郎官陆允率领的小规模探险船队,历经了海上风浪的无情考验与未知远域的种种艰险,终于在一个朝霞绚烂如锦缎的清晨,缓缓驶回了波涛汹涌的长江口。船队的回归,虽不及大军凯旋的煊赫,却在建康的朝野与市井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与广泛的议论。这支船队的规模,自然无法与后世那支艨艟千艘、旌旗蔽日的郑和舰队相提并论,但它成功的返航与带回的见闻,却标志着这个传统陆权帝国在面向蔚蓝色海洋的探索上,迈出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实质性的一步。
陆允入宫觐见,在清凉殿内,向冉闵、王猛及一众核心重臣,详细汇报了此次充满艰辛与奇遇的航行经历。他们的船只如同几片孤零零的树叶,飘摇于浩瀚无垠的南海洋面,凭借着手绘的粗糙海图、古老的星象知识以及水手们代代相传的经验,最终抵达了林邑(约今越南中南部)、扶南(约今柬埔寨及湄公河三角洲一带)等闻其名而未见其形的国度,并接触了一些往来于南海、皮肤黝黑、语言各异的商船,从中了解到更远处那片被称为“爪哇”、“苏门答腊”的香料群岛的模糊信息。
陆允的汇报,并非枯燥的文书,而是以其生动的语言,为帝国的最高决策者们描绘了一幅与陆上丝绸之路的黄沙驼铃、西域风情截然不同的、充满湿热雨林气息与海洋贸易活力的瑰丽图景:
丰富的物产,令人垂涎。 他描述林邑、扶南等国气候炎热,土地肥沃,盛产稻米,一年可三熟;丛林深处,则隐藏着巨大的财富——温润如玉的象牙、被视为辟邪珍品的犀角、香气醇厚且木质坚密的珍贵木材(如紫檀、花梨、沉香),以及各种中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异香料(如龙涎香、乳香、没药、丁香)。这些物品,在中原皆是稀缺的珍宝,价值连城,是宫廷与豪富之家竞相追逐的奢侈品。
活跃的贸易网络,远超想象。 陆允强调,南海的海上贸易网络远比朝廷此前想象的更为发达和复杂。这片海域并非蛮荒之地,不仅有当地土着的独木舟穿梭于岛屿之间,更有来自遥远天竺(印度)的商船,载着宝石、胡椒和棉布;还有来自更西方、被统称为“大食”(阿拉伯)的商人,他们驾驭着高大的帆船,运来玻璃器、金银器与地毯,交换着中国的丝绸、瓷器与东南亚的香料。这里已然形成了一个初具规模的、连接东西方的海上贸易圈。
潜在的威胁与巨大的机遇并存。 陆允也毫不讳言航路的艰险。南海并非总是风平浪静,凶悍狡诈的海盗如同附骨之疽,时常出没于偏僻航道,袭击防备薄弱的商船;同时,一些势力较强的土着王国,对过往船只也并非总是友善,有时会强征重税,甚至扣押货物。然而,他也敏锐地指出,风险往往与收益成正比。若能在此区域建立类似西域都护府的海上前进据点,或与林邑、扶南等主要国家建立稳固的官方关系,签订条约,不仅能保障帝国商路的安全,获取稳定而巨额的贸易利润,更能将大魏的国威与影响力,辐射至更广阔的海洋,开辟一条不依赖于陆路、受制于沿途诸多势力的“海上丝绸之路”。
为了佐证其言,他还带回了精心绘制的、虽然仍显粗糙但标注了主要航线、重要港口、淡水补给点以及危险区域(如暗礁、季风区)的海图,以及大量的物产样本。当那些散发着异域浓香的香料、形态奇特的热带植物种子、乃至几头驯化的幼象和几只色彩斑斓、不时开屏的孔雀被展示出来时,引得见多识广的朝臣们也不禁啧啧称奇,仿佛透过这些实物,嗅到了来自海洋彼岸的神秘气息。
格物司对带回的样品表现出了超越寻常的兴趣。张翰立刻组织人手,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般投入研究。他们试图分析那些香料的成分与药用价值,寻找这些异域作物在中原土地上移植的可能性,甚至开始琢磨如何利用那些珍贵木材的特性,改进乐器或家具制造。帝国的务实精神,在此刻展现无遗。
此次航行的成功,极大地刺激了朝堂之上那些本就富有开拓精神的“开拓派”官员的神经。他们以此为依据,更加积极和大声地鼓吹发展海军,开拓海上丝绸之路。
“陛下!南海之利,依臣之见,不亚于西域!且海运载重量大,若能解决船只与航行技术,其成本或远低于陆路长途转运,受沿途政局动荡的影响也小!”一位年轻的户部官员激动地陈述。
“若能在交趾、广州等地建立强大水师,清剿海盗,设立市舶司规范管理,则东南之财赋,必能更上一层楼,成为国库之重要支柱!”另一位兵部郎中补充道。
“海外亦有未知之强国,若不及早交通,宣示天威,恐为他日边患,或为他人所据,届时则悔之晚矣!”这是来自战略层面的深远忧虑。
当然,反对的声音依然存在,且理由同样充分。一些持重老成的官员认为:“跨海远征,风波难测,疫病易生,且水师建设耗费靡巨,非一朝一夕之功。如今陆上根基初稳,百业待兴,不如专心经营陆上,巩固根本,此乃老成持国之论。”
冉闵高踞御座,静静地听着双方的争论,目光却长久地停留在陆允带回的那张海图上,以及那些充满异域风情的贡物。帝国的陆上威胁已基本解除,内部革新亦步入正轨,帝国的确需要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和战略拓展空间。南海的初步探索,如同在他心中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让他看到了一个不同于黄土高坡、大漠孤烟的、蔚蓝色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新世界。
他并未因兴奋而立刻决定大规模投入,穷尽国力于海洋,而是展现了作为成熟政治家的稳健与远见,采取了循序渐进的步骤:
首先,下旨褒奖陆允及全体船队成员,厚赏之,并将其事迹宣付史馆,以激励后来者。
其次,命令工部与格物大学紧密合作,成立专门的“舟船营造所”,拨付专项资金,集中最好的工匠与学者,专门研究改进海船设计。目标明确:力求造出更适合远洋航行、载重量更大、更能抵御风浪、且能适当装备武器的“海鹘”船或更大的“楼船”。
再次,扩大原为清剿江河盗匪而设的“靖海营”的规模,升格其建制,以扬州、交州等沿海州郡为基地,加强水战训练,积累海上航行与作战经验,其近期任务明确为:清剿帝国近海航线上的海盗,保障沿海商民安全。
最后,正式在广州设立“市舶司”,委派干练官员,制定初步章程,规范管理日益增多的海外贸易,征收关税。并着手准备派遣更高规格、携带国书与礼品的正式使团,再次出航,与林邑、扶南等国建立正式的官方外交关系,为未来的深入合作铺路。
海疆初靖,帝国的帆影,开始更加坚定地望向那片蔚蓝色的、充满机遇与挑战的远方。这并非一时兴起的冲动,而是基于初步探索和信息收集后的、具有深远意义的战略性起步。帝国的海洋时代,在陆权鼎盛的同时,于悄然间,拉开了波澜壮阔的序幕。扬帆起航,虽前路漫漫,吉凶未卜,但那面向广阔世界的雄心,已然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