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推行的第三日,天刚蒙蒙亮,冉闵便已整装待发。今日他要亲自视察均田令的筹备情况,这是新政中最关键、也最艰难的一环。土地,是百姓的立身之本,更是这个新生王朝能否站稳脚跟的基石。
周威率领五百轻骑早已在宫门外列队等候。这些骑兵个个身着轻甲,腰佩环首刀,马鞍旁挂着角弓,是锐士营中的精锐。见冉闵出来,周威立即上前禀报:陛下,人马已齐备。据探子回报,今日可能有羯族贵族聚众闹事,是否增派人手?
冉闵翻身上马,摇了摇头:五百精锐足矣。朕今日不是去征讨,而是去安抚百姓。若带太多兵马,反倒让百姓心生畏惧。
一行人出了邺城东门,沿着官道行进。五月的田野本该是一片繁忙景象,但沿途所见却令人心寒。大片良田荒芜,杂草丛生,偶有几块被开垦的土地,也都是由面黄肌瘦的佃农在勉强耕作。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连绵的庄园。高耸的围墙足有两丈,墙头上插着的羯族狼头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围墙内隐约可见亭台楼阁,与周围低矮破败的农舍形成鲜明对比。
这就是石挺的庄园。周威指着前方说道,据查,此人强占良田一万二千亩,奴役佃农三百余户。石赵时期,他仗着是石虎的远亲,无恶不作。
冉闵示意队伍停下,独自下马走向田间。此时正是播种的时节,但偌大的田地里只有寥寥几个佃农在劳作。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农正吃力地拉着一具木犁,犁头是用粗糙的木头削成,在板结的土地上只能划出浅浅的沟壑。
老人家,这地一年能收多少粮食?冉闵走上前,轻声问道。
老农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惶恐。见冉闵衣着不凡,身后还跟着士兵,他连忙跪地磕头:回大人话,这地肥得很,一亩能收两石麦子。可...可十之七八都要交给庄主,剩下的勉强够糊口...
这时,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光着脚跑过来,脚上满是血口子。他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散落的麦种,放进一个破旧的布袋里。
这孩子...冉闵俯下身,想摸摸孩子的头,孩子却惊恐地躲到老农身后。
大人恕罪,老农慌忙解释,这是小老儿的孙子。庄主规定,地里掉落的麦种都要捡起来上交,少一粒就要挨鞭子...
周威忍不住怒道:这简直是喝人血的畜生!
老农苦笑着抬起手臂,露出手腕上深可见骨的疤痕:去年有户人家藏了半袋麦种,被庄主活活打死了三口人。我们这些佃农,命比草还贱啊...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一个身着紫色锦袍的中年男子带着十几名家奴疾驰而来,马鞭在空中甩得啪啪作响。
是谁在我的地盘上撒野?石挺勒住马缰,目光倨傲地扫过众人。当他的视线落在冉闵身上时,先是一怔,随即露出讥诮的笑容,我当是谁,原来是冉闵。怎么,刚穿上龙袍,就想来抢我的地?
周威勃然大怒,厉声喝道:石挺!见到陛下还不跪拜!
石挺非但不惧,反而纵马向前几步,佩剑直指冉闵:陛下?不过是个弑主篡位的逆贼!这庄园是石虎陛下亲赐,有御笔金册为证!你敢动它分毫,就是违背先帝遗旨!
阳光照在冉闵冷峻的脸上,他的手指缓缓握上刀柄。只听的一声龙吟,环首刀已然出鞘。刀光如电,石挺手中的佩剑应声而断,半截剑身落地。
先帝遗旨?冉闵冷笑,刀尖直指石挺咽喉,石虎暴虐无道,强占民田,残害百姓,这样的遗旨,留之何用?
他转身面向惊呆的佃农们,声音如洪钟般传遍四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些田地本是汉人百姓的祖产,被你们这些羯族贵族强取豪夺。今日,朕就要物归原主!
石挺脸色惨白,却仍强自镇定:我...我是羯族贵族,天生就该...
住口!冉闵厉声打断,在大魏境内,没有天生的贵族,只有遵纪守法的百姓!周威!
末将在!
将石挺拿下,押回邺城候审!立即丈量庄园土地,按人口分给佃农,每户百亩,永为私产!
遵旨!
士兵们应声上前,将石挺拖下马来。石挺挣扎着嘶吼:冉闵!你不得好死!北方的段部鲜卑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这时,更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几个士兵从庄园内抬出十余具尸骨,显然是被虐杀的佃农。围观的佃农们终于相信这不是做梦,纷纷跪地痛哭。那个拉犁的老农激动得晕厥过去,被救醒后,他老泪纵横地对着冉闵叩首:陛下!陛下!小老儿给您磕头了!
冉闵亲手扶起老人,走到那具木犁前。他试着拉动犁柄,沉重的犁头让他手臂发酸。可以想见,一个年迈的老人要拉动这样的犁具,需要付出怎样的艰辛。
老人家,以后再也不用受这样的苦了。冉闵对围拢过来的佃农们高声宣布,朕已下令,官府会发放铁犁、种子,还会派农官指导耕种。秋收之后,这些田地的收成,全是你们自己的!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一个年轻佃农抱着孩子,哽咽道:陛下,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地了!我的孩子,再也不用当佃农了!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疾驰而来。马上骑士滚鞍下跪:陛下!城南王庄、城西李庄的羯族贵族听说陛下在此,聚集了数百家丁,扬言要保卫祖产!
周威立即按刀请命:陛下,让末将前去平定!
冉闵却摆了摆手:不必。朕亲自去会会他们。
他翻身上马,对佃农们说道:诸位乡亲随朕同去,今日就让你们亲眼看看,这大魏的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当冉闵率领队伍来到城南王庄时,果然看见数百名家丁手持棍棒,堵在庄门前。为首的是个肥胖的羯族贵族,见冉闵到来,他挺着肚子上前:冉闵!这庄园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你敢...
话未说完,冉闵已经纵马直冲过去。踏雪长嘶一声,前蹄扬起,险些将那贵族踢翻在地。
祖上传下来的?冉闵冷笑,你祖父不过是石勒麾下的一个马夫,靠着告发汉人士族才得了这庄园。真正祖祖辈辈在此耕作的,是这些汉人百姓!
他环视那些手持棍棒的家丁,声音陡然转厉:你们大多是汉人,为何要助纣为虐?难道你们甘心世代为奴吗?
家丁们面面相觑,不少人低下了头。一个年轻家丁突然扔下棍棒,跪地大哭:陛下!小人是被逼的!庄主抓了小人的老母,说要是我不来,就要杀了她!
这话如同点燃了导火索,家丁们纷纷扔下武器,跪倒一片。那肥胖贵族见势不妙,转身想逃,被周威一把擒住。
冉闵当即下令:将所有强占的田地立即丈量分配!有胆敢阻挠者,格杀勿论!
消息像野火般传遍四野。越来越多的流民从四面八方涌来,跪在道旁高呼万岁。冉闵每到一处,必定亲自监督分田,确保每户百姓都能拿到地契。
待夕阳西下时,冉闵已视察了四个庄园,分配土地万余亩。回到宫中,他未及歇息,立即召见李农。
今日情况如何?冉闵一边卸下佩刀,一边问道。
李农呈上一份奏折:陛下,今日共分配土地三万六千亩,惠及农户三百二十户。但...有十七家羯族贵族联名上书反对,其中还有人威胁要联合北方部族,共讨冉闵
冉闵展开奏折,目光渐冷。这些贵族中,不乏曾经向他表示效忠之人。他提起朱笔,在奏折上挥毫批复:
凡反对均田者,视同谋逆,斩立决。其土地充公,分予百姓。
写罢,他将奏折递给李农:明日早朝,将这道旨意宣告百官。
李农接过奏折,犹豫片刻:陛下,如此是否太过...
太过严厉?冉闵转身望向窗外,你可知道,今日朕看见一个孩子,脚上全是伤口,就为了捡拾掉落的麦种。那些贵族,占着万亩良田,却让百姓饿死路边。对待这等豺狼,仁慈就是对百姓的残忍!
月光洒进殿内,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宫城外,邺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其中不少是刚刚分到土地的百姓家中点燃的。对他们来说,这个夜晚,是新生开始的第一个夜晚。
冉闵知道,明日朝堂上必有一场风波。那些士族出身的官员,那些与羯族贵族有牵连的大臣,都会跳出来反对。但他更知道,身后是千千万万殷切期盼的百姓。
这个夜晚,他独自在殿中站了很久。直到更鼓敲过三响,才缓缓走向书案,开始批阅今日各地送来的均田奏报。每一份奏报,都代表着又一批百姓获得了土地,获得了希望。
当第一缕晨光透进窗户时,冉闵放下朱笔,轻轻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案头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已经被批阅完毕。他走到殿门前,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新的战斗还在等待。但这一次,他的心中充满了力量——因为这不仅是一场权力的较量,更是一场关乎天下百姓福祉的圣战。